第五十一章 抱月瓶里的秘密
沈知微指尖的凉意还没散尽,那枚从苏曼卿遗物中取出的铜制钥匙还带着樟木箱的沉木气息,便被江砚青递来的包月瓶撞碎了片刻的沉寂。瓷瓶入手温润,青釉在书房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凝脂般的光泽,缠枝莲纹的线条流畅婉转,指尖划过纹饰凹陷处,能触到岁月沉淀的细腻磨砂感——这正是五十章结尾处,江砚青从保险柜深处取出的那件“藏着苏曼卿最后念想”的旧物。
“你看瓶底。”江砚青的声音比往常低沉几分,带着难以掩饰的郑重。他小心翼翼地托住瓶身,示意沈知微查看底部。沈知微俯身,借着台灯的光线仔细端详,只见圈足内侧的青釉下,刻着一行极小的篆书,笔画纤细却力道十足,若非刻意留意,极易被当成烧制时的自然瑕疵。“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十个字蜷缩在方寸之间,是柳永《雨霖铃》中的名句,也是当年苏曼卿与沈知微的父亲沈亦臻常念的词句。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指尖不由自主地摩挲着那行篆书,指腹能清晰感受到刻痕的深浅。她想起小时候在沈宅书房,父亲曾指着挂在墙上的《雨霖铃》手卷,对她说:“这是你母亲最喜欢的词,她说真正的牵挂,往往藏在说不出的话里。”那时她年纪尚小,不懂词中深意,如今再看这瓶底的刻字,只觉得眼眶发热,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记忆,正顺着刻痕一点点苏醒。
江砚青见她神色动容,轻轻将包月瓶放在书桌中央,伸手从抽屉里取出一副放大镜:“再仔细看看,这不是普通的刻字。”沈知微接过放大镜,调好焦距凑近瓶底,这才发现篆书的笔画之间,还藏着极细的暗纹,像是用针尖刻下的虚线,顺着缠枝莲的叶脉方向延伸,若隐若现。她顺着暗纹的走向慢慢描摹,忽然意识到这些虚线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构成了一幅微型地图,只是比例尺极小,许多细节都模糊不清。
“这是……哪里的地图?”沈知微抬头看向江砚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知道苏曼卿心思缜密,绝不会无缘无故在包月瓶上刻下这些图案,这背后一定藏着重要的秘密,或许与父亲的失踪、甚至与二十年前那场钟表铺的大火都有关联。
江砚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泛黄的《北平城坊图志》。书页早已脆化,翻动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时光在低语。他将地图摊在书桌上,指着其中一处标有“琉璃厂西街”的区域:“你看这里。”沈知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地图上的琉璃厂西街被密密麻麻的线条分割成许多小格,而包月瓶底暗纹的轮廓,竟与其中一片区域的街巷分布隐隐吻合。
“苏姨当年在琉璃厂附近有一间隐秘的画室,”江砚青的目光落在地图上,语气带着回忆的怅然,“我小时候跟着父亲去拜访过一次,那间画室藏在一条幽深的胡同里,门口挂着‘听雨轩’的木牌,里面摆满了她画的工笔花鸟。”他顿了顿,指尖在地图上轻轻一点,“你看暗纹的中心位置,正好对应着胡同深处的一座小院,那是苏姨当年存放画作和藏品的地方。”
沈知微的心怦怦直跳,她忽然想起五十章中从苏曼卿遗物里找到的那本笔记本,其中一页画着一朵半开的莲花,旁边写着“听雨轩藏”四个字,当时她只当是苏曼卿记录藏品的标记,如今想来,那分明是在暗示这个隐秘的地点。“可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之后,琉璃厂西街许多建筑都被烧毁了,那间小院还在吗?”她忍不住追问,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江砚青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凝重:“大火之后,那片区域重新规划过,胡同被拓宽,许多老宅子都拆了。我也是偶然在父亲的旧日记里看到关于听雨轩的记载,才知道这个地方。”他转身回到书桌前,拿起包月瓶,轻轻转动了一下瓶身,“苏姨心思极细,她既然把地图刻在瓶底,绝不会只留下这一点线索。你试试轻轻按压瓶身的缠枝莲纹,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沈知微依言照做,指尖轻轻按压着瓷瓶上凸起的缠枝莲纹。瓷釉温润光滑,按下去并无异常,可当她按到莲花花蕊的位置时,忽然感觉到一丝轻微的凹陷,像是有个隐藏的机关。她心中一动,加大了一点力度,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极其细微,若不是书房里一片寂静,几乎难以察觉。
响声过后,包月瓶的颈部忽然微微松动,像是可以旋转。沈知微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转动瓶身颈部,随着“吱呀”一声轻微的摩擦声,瓶身与瓶颈竟慢慢分离开来。原来这包月瓶并非一体烧制,而是由上下两部分组成,接口处被缠枝莲纹巧妙地掩盖,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发现。
瓶颈分开后,露出了瓶身内部的空腔。沈知微借着灯光往里看去,只见空腔里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油纸已经泛黄发脆,显然存放了许多年。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将油纸包取了出来,生怕稍一用力就会将其损坏。
油纸包不大,只有巴掌大小,外面用细麻绳轻轻捆着,绳结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盘长结,沈知微认得,这是苏曼卿最喜欢的绳结样式,当年母亲的许多首饰盒上都系着这样的结。她屏住呼吸,慢慢解开绳结,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还有一枚小小的铜制钥匙,钥匙的形状与她之前从苏曼卿遗物中找到的那枚极为相似,只是尺寸更小,钥匙柄上刻着一朵小小的莲花。
“这钥匙……”沈知微拿起小铜钥匙,与之前那枚放在一起比对,发现两枚钥匙的齿纹虽然不同,但钥匙柄上的莲花图案如出一辙,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她心中疑惑更甚,苏曼卿为何会留下两枚相似的钥匙?它们又分别对应着什么地方?
江砚青凑过来看了看钥匙,又看了看信纸:“先看看信吧,或许里面会有答案。”
沈知微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信纸是上好的宣纸,已经微微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可辨,是苏曼卿那熟悉的簪花小楷,笔锋娟秀,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仓促。
“亦臻吾爱:见字如面。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有些话,我憋在心里许多年,终究还是要告诉你。当年你我相识于听雨轩,你为我画扇,我为你抚琴,那段时光,是我此生最珍贵的回忆。可命运弄人,我们终究没能逃过世俗的牵绊。
你总问我,为何不愿与你一同离开北平,为何要独自留在这座充满纷争的城市。其实我并非不愿,而是不能。我身上背负着家族的秘密,也背负着许多人的性命。二十年前,你父亲沈老爷子的钟表铺发生大火,并非意外,而是人为。那些人想要的,是沈老爷子藏在钟表里的一份密函,那份密函关系到许多人的安危,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把密函藏在了听雨轩的密室里,密室的钥匙就是你当年送给我的那枚莲花钥匙(注:此处指沈知微找到的第一枚钥匙)。而这枚小钥匙,是打开密函外盒的钥匙。我知道,那些人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把秘密藏起来。
知微这孩子,性子执拗,却心地善良。我把包月瓶交给砚青保管,是因为我相信江家的为人,也相信砚青会在合适的时机,把这个秘密告诉知微。我希望她能理解,当年我和她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保护那些值得守护的人。
亦臻,若有来生,我愿与你远离纷争,守着一间小小的钟表铺,看日出日落,听钟声回响。此生缘浅,来世再续。
曼卿绝笔”
信纸的边缘已经有些破损,显然是被反复折叠过。沈知微读完信,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她终于明白,母亲当年的离开,并非不爱,而是身不由己;父亲这些年的沉默,并非冷漠,而是背负着沉重的秘密。那些被她误解了多年的往事,在这一刻终于真相大白。
“原来……父亲并不是不爱我们。”沈知微哽咽着说道,指尖轻轻抚摸着信纸上的字迹,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书写时的温度。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是在深夜独自坐在书房,对着母亲的照片发呆,那时她以为父亲是在思念母亲,如今才知道,他是在为当年的往事自责,在为未能保护好母亲而痛苦。
江砚青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楚。他轻轻递过一张纸巾,轻声安慰道:“苏姨和沈伯父都是重情重义之人,他们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想要守护的人。现在,我们找到了线索,或许就能查明当年的真相,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沈知微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拿起那枚小铜钥匙,紧紧握在手中:“没错,我们一定要找到那份密函,查明当年钟表铺大火的真相,还有父亲失踪的原因。”她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江砚青,“你父亲的日记里,有没有提到听雨轩的密室具体在什么位置?”
江砚青摇了摇头:“我父亲的日记里只提到听雨轩有一间密室,却没有说具体位置。不过,苏姨在信里说,密函藏在听雨轩的密室里,而包月瓶底的地图应该就是指引我们找到密室的关键。”他指着包月瓶底的暗纹,“你看,这地图上除了街巷分布,还有一个小小的三角形标记,应该就是密室的位置。”
沈知微凑近一看,果然在地图的中心位置,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三角形暗纹,之前被篆书的笔画遮挡,没有注意到。“那我们现在就去琉璃厂西街,找到那个小院,说不定能找到密室。”她急切地说道,起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江砚青连忙拉住她,“现在已经是深夜了,琉璃厂西街的老胡同错综复杂,晚上光线不好,容易出事。而且,我们不确定当年的小院是否还在,也不确定那些当年想要密函的人是否还在暗中盯着。我们得从长计议,做好充分的准备再出发。”
沈知微停下脚步,冷静下来一想,觉得江砚青说得有道理。当年的那些人既然能放火烧了钟表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他们贸然前往,很可能会陷入危险之中。“那我们该怎么办?”她问道,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
江砚青思索片刻,说道:“明天一早,我先去琉璃厂西街打探一下情况,看看当年的听雨轩旧址现在是什么样子,有没有什么线索。你留在家里,再仔细看看苏姨的笔记本和这些信件,或许还能发现其他有用的信息。另外,你父亲留下的那枚钥匙,你一定要保管好,那是打开密室的关键。”
沈知微点了点头,将两枚钥匙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又把信纸和包月瓶收好,放进书桌的抽屉里锁了起来。“好,那我们明天分头行动。”她看着江砚青,眼神中充满了信任,“砚青,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秘密。”
江砚青看着她眼中的泪光,心中一阵柔软。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是朋友,更是亲人。苏姨和沈伯父的事,也是我的事。我一定会帮你查明真相的。”
夜色渐深,书房里的灯光依旧明亮。沈知微坐在书桌前,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苏曼卿信中的话语,那些尘封的往事如同放电影一般在眼前闪过。她想起母亲温柔的笑容,想起父亲沉默的背影,想起二十年前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心中充满了悲痛与愤怒。她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份密函,查明当年的真相,让那些作恶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江砚青就出发前往琉璃厂西街。沈知微则留在家里,再次翻开了苏曼卿的笔记本。笔记本的纸张已经泛黄,上面记录着苏曼卿的日常琐事、绘画心得,还有一些零散的诗句。沈知微一页一页地仔细翻阅,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翻到笔记本的最后几页时,她发现了一张夹在里面的小纸条,纸条已经有些破损,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串数字:“3-7-2-9-5”。数字的旁边画着一个小小的钟表图案,指针指向了三点钟的位置。沈知微心中一动,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钟表图案又代表着什么?
她想起父亲当年的钟表铺,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钟表,每一个钟表都有自己的编号。难道这串数字是某个钟表的编号?或者是密室的密码?她又想起包月瓶底的地图,上面的三角形标记会不会与这串数字有关?
正在这时,书房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江砚青打来的。“知微,我已经到琉璃厂西街了。”江砚青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一丝兴奋,“当年的听雨轩旧址还在,虽然外面已经翻新过,但里面的格局似乎没有太大变化。我现在就在胡同口,你要不要过来一趟?”
“我马上过去!”沈知微立刻答应下来,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收好,拿起包就往外走。她觉得,这串数字和钟表图案很可能是解开密室之谜的关键,或许到了听雨轩旧址,就能找到答案。
打车来到琉璃厂西街,沈知微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胡同口的江砚青。胡同口挂着一块崭新的木牌,上面写着“琉璃巷”三个字,与江砚青所说的“琉璃厂西街”略有不同,显然是后来重新命名的。江砚青看到她,连忙迎了上来:“快跟我来,那间小院就在胡同深处。”
两人顺着胡同往里走,胡同两旁是古色古香的四合院,白墙灰瓦,朱漆大门,门口挂着红灯笼,充满了老北平的韵味。只是许多院落都已经翻新过,只有少数几座还保留着当年的风貌。走了大约五分钟,江砚青停在了一座小院前:“就是这里了。”
沈知微抬头看去,只见这座小院的大门是朱红色的,门上挂着一块略显陈旧的木牌,上面刻着“听雨轩”三个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来。大门紧闭着,门上的铜锁已经生锈,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这就是母亲当年的画室?”沈知微轻声说道,心中充满了感慨。她走上前,轻轻推了推大门,大门纹丝不动。“门锁着,我们怎么进去?”
江砚青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笑着说道:“我昨天托人打听了一下,这座小院现在的主人是一位老先生,他知道苏姨的事迹,也知道我们要来找线索,已经同意让我们进去看看了。”他用钥匙打开铜锁,“吱呀”一声,推开了大门。
小院里长满了杂草,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井口已经被石板盖住。院子的东侧是一间正房,西侧是两间厢房,正房的窗户纸已经破损,隐约能看到里面的陈设。
“苏姨当年的画室应该就是这间正房。”江砚青指着东侧的正房说道。两人走进正房,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几张破旧的桌椅和一个画架。墙角堆着一些废弃的画布和颜料,地上落满了灰尘。
沈知微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墙角的一个老式钟表上。那是一个座钟,黄铜材质,表面已经氧化发黑,指针停在了三点钟的位置。这座钟的样式,与她小时候在父亲的钟表铺里见过的一款极为相似。
“你看这个钟表!”沈知微连忙指给江砚青看,“指针指向了三点钟,和我在母亲笔记本里看到的纸条上的钟表图案一模一样!”
江砚青凑过来看了看,点了点头:“确实很像。而且你看,这座钟的底座上刻着一串数字。”沈知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座钟的底座上刻着“3-7-2-9”四个数字,缺少了纸条上的最后一个数字“5”。
“难道这串数字是打开密室的密码?”沈知微心中一动,她想起纸条上的数字是“3-7-2-9-5”,而座钟底座上的数字是“3-7-2-9”,缺少的“5”会不会和座钟有关?
她走到座钟前,轻轻转动了一下钟摆。钟摆“滴答滴答”地响了起来,指针开始缓慢地转动。当指针再次指向三点钟的位置时,沈知微按照纸条上的数字,依次按压了座钟表面的数字刻度:3、7、2、9、5。
每按压一个数字,都能听到“咔哒”一声轻响。当按压到最后一个数字“5”时,忽然听到“轰隆”一声,墙角的一块地板竟然慢慢抬了起来,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下方有一段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