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记渡——夭夭
1
9月的时候,北京的早晚已微凉,
我翻箱倒柜地在家翻厚衣服,
直到找出那件最喜爱的蓝色牛仔连衣裙。
抚摸着那越来越浅的蓝色裙角,
我不知道,在时光的深处,
记忆是不是也如衣服的色彩般,
会缓缓褪色,被打磨的越来越淡。
晚上6点,江晓彬发来微信,
说他来北京出差,无论如何,得让我请他吃顿饭。
捏着手机,我几乎可以看到电话彼端他那张永远张扬肆意的笑脸,以及左脸颊上那颗浅浅的酒窝。
“6年没见了,我也很想请你吃饭,可是,明天我不一定有空哦。”思索良久,我决定还是拒绝见面的要求。
“哎呀,你还是老样子,整天就知道忙,一个女孩子家家不用这么拼。”
还没等我组织好语言,再次回绝,
江晓彬又发过来一条讯息:“就这么定了,明天晚上我9:30培训结束,在酒店等你,看我不狠宰你一顿。”
我略显欣喜的心情被丝丝痛苦拔乱,
回到家中,重新拿出那件洗好晒干的牛仔裙,
任由那浓郁干燥的阳光气息将我包裹,安定、舒适。
2
作为江晓彬的助理,
我一向被他视为最骄傲的“作品”。
“什么?这点小事都搞不定,去去,拿去问夭夭。”
“一样是助理,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夭夭,这款产品这么难找,你居然能找出这么多资料。”
“夭夭,把你那清汤挂面的刘海扎起来嘛。”
“瞧!宛光洁的额头多像鹅卵石,倍儿亮。”
那个时候的我特别爱跑步,平时能走路的绝对不坐车,因此也很瘦。
这样,也没少招来江晓彬的调侃:“你看你瘦的跟骨头似的,我一把就能捞过来揣怀里。”
说罢,还无视白眼,笑哈哈地揉着我那凌乱不堪的头发。
所以我一直都搞不明白,这样一副贱兮兮的样子,居然是个专业能手。
3
“这件牛仔连衣裙,是不是可以改成两件套装呢。”
我把裙摆折起来,在身上来回比划,时而挺直腰板,时而拨拨头发,
“也许,刘海剪掉一截,更精神点。而且见到江晓彬时,他不会又笑我。”
记得以前和江晓彬一起出门,
他总是喜欢用一副审视的目光盯着我看,
然后贱笑着说:“看,咱家夭夭穿裙子多好看,这又长又直的腿,千万别总藏着,对不起亿万男同胞。”
这时候我往往都是踩他一脚,再假装生气转身离开,
江晓彬就追着叫道:“那件牛仔连衣裙最漂亮,像个公主。”
我懒得跟他贫嘴,
毕竟他是公司出名的“贫哥”,
但衣柜里却是越来越多的连衣裙,
到膝盖的那种,露出小腿,又不会太短。
4
记得那次因为公司急需一款进口的芯片,
国内市场的大代理商们基本是缺货状态,
我和江晓彬熬了一个通宵,
查了无数资料,打了无数个电话,
就在嘴巴都快磨出泡时,
终于找到了一家小公司恰好有这款芯片。
当天晚上,我们就赶了过去。
一番样品检验、讨价还价后,对方同意必须先付货款的30%的现金,然后才能交货。
因为这家公司很小,且办公地点相对偏僻,
迫于工厂十万火急的催单,我和江晓彬决定拼一把。
在把30%的订金交到对方手上后,
我们就一直在旁边等着装车发货,
一步不离,生怕一不小心,人去楼空。
晚上8点,对方终于装好货,
老板一拍车厢,说为了让我们放心,他亲自去送这批货。
我和江晓彬的白色别克一路尾随,跟到工厂,
直到货到车停,提了几天的心才安然落下,
随后决定去吃一顿大餐,来犒劳这苦了几天的肠胃。
江晓彬点好菜,倒了半杯扎啤,
刚送到嘴边,电话就响了起来。
在那急促的电话声刚响起时,
我瞬间就有种要出大事的强烈预感。
果然,江晓彬脸色越来越黑,
酒也没顾得上喝,抓起手机就跳了起来,
一边跑一边冲我喊:“夭夭,快,我们被骗了,那批货是有问题的。”
我顾不上问详情,跟着江晓彬就跳到了车上,
“夭夭,他们刚离开工厂,应该不远,我们去追回那30%的订金。”
汽车一路呼啸,我拉着门把的手心全是汗,
一颗心咚咚地跳着,仿佛汽车要把我带向一个未知的恐怖世界。
5
工厂前面的大路就那一条,
15分钟后,我和江晓彬就看到了前面那辆金杯,
紧跟一段后,江晓彬让我下车,
先报警,再打个车自己回去。
我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两个人多少有个照应。
江晓彬第一次严肃地跟我吼了起来:
“陶夭夭,你只是个小助理,我命令你,立刻下车。”
然后,连推带搡的把我弄下车,一踩油门,风一般疾驰而去。
我站在路边,定定看着越来越远的汽车,
似一朵越来越模糊的流云,想抓却又抓不住,无力恐慌到了极致。
片刻发怔后,
我爆发出了自己的跑步天赋,飞奔而上。
1000米以后,我看到那辆金杯右拐到旁边的小路,
而江晓彬却一路呼啸,直直而去。
刹那间,我来不及思考,立时就追进了那条黑暗的小道。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
在你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时,
结果并不一定非黑却白,
它随时随地会来个大拐点,
让你猝不及防的跌入从来没去过的灰色地带。
那年春天,江晓彬因为工作失误被调离北京总部,
安排到广西境内的一个办公处任职,
而我,也因为身体原因,请了长假,在家休养。
6
在我整理衣服、妆扮自己的间隙,
江晓彬又打来两次电话,
说给我带了广西有名的灵香草,
那是一种生长在云雾缭绕深山老林的天然香料,
生时没有丝毫香气,但一经干燥后就越来越香,
能保持二十年之久。
对此,我没有出声回应。
江晓彬似乎有点尴尬,于是又找话说:
“我一闻这香气,就觉得是为你量身定制的。你要相信我的审美。”
“我可能要加班,最近公司忙的很。”
“我培训结束后,就在酒店等你,几点都行,我,我只想见见你。”
江晓彬后面的声音明显有些低沉,
跟他一贯大大咧咧的模样格格不入。
7
晚上的天气阴阴沉沉,
像是运量着一场大雨,
路上很堵,司机带着我走走停停,很久才抵达酒店。
大堂的酒吧里挤满了男男女女,
他们丝毫也没有因为这天气而影响到心情。
我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要了杯干红,
口感浓郁,余味悠长。
就像如今的江晓彬,
正值当年,事业小成,后劲十足,
身边也一定围着不少莺莺燕燕,
他是不是还会像曾经一样,
揉着别的姑娘的头发,让人家去剪刘海。
连续五杯酒下肚后,夜色潸然而至,
林立的高楼耸立在窗外,像是围成一个笼子。
我想着江晓彬就在楼上的某个房间,
6年来,他再也没有离我如此之近过,
那一刻,有种丝丝绕绕的幸福在心间游走,
嘴角微笑间,眼睛却情难自禁地模糊起来。
“小姐,您已经喝了六杯红酒了,这样下去是会醉的哦。”大堂服务员轻声唤我,他笑起来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像极了6年前的江晓彬。
我双眼迷朦的笑了笑:“没事儿,我今天开心,就想多喝几杯。”
然后,我放下酒杯,飞快地奔向电梯,
穿着江晓彬最爱的那件牛仔连衣裙,轻盈如风。
门开了,房间里泛着昏暗的灯光,我缓缓步入。
忽然,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将我拥入,
是江晓彬,我知道。
他身上有淡淡的灵香草的气息,
虽然我没闻过,但我知道那就是。
清新的草味混合着淡淡的药香,
无端给人宁静、安定的满足感。
“别动,我就想这样一直抱着你。”
江晓彬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脖颈,
那近似呢喃的声音让我的心一阵收缩。
“可是这样,我看不见你。”
我猛然一个转身,再次扎入江晓彬的怀里。
他用手捋了捋我的长发,
湿润的双唇便从我的脸颊摩挲到嘴角,
宛如那夏日池塘中的跌落的荷花瓣,
在水面上荡漾起涟漪,一圈圈地涌向心底,
在我久而孤寂的胸口,注入一股股滚热的洪流,
辗转厮磨间,纠缠、飞舞,找不到迷离的出口。
灯光很暗,我一直没有睁开眼,
但抑制不住内心的悸动,流下温情的泪水。
8
“小姐,小姐,您怎么哭了?快用毛巾擦擦脸吧。”
接过侍者的毛巾擦了一把脸,
看着依旧人来人往的酒店大堂,
恍惚间,我慢慢回过神来。
问道:“现在几点了?”
“已经凌晨一点了呢?您?没有朋友过来接您回去吗?”
“不用,我买单吧。我自己能回去。”
“好的,那我推您出去。”
侍者推着轮椅将我送至门口,
是的,那次为了追30%的订金,
急中慌乱的我,徒手拦到了车前……
休养半年后,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屋外,这场雨终还是下了起来,
我看了眼裙摆下静止了6年的双腿,缓缓摇动轮椅。
灰白色的路灯下,
这件蓝色的牛仔裙看起来,
似乎又褪去了一些颜色。
夭夭说:生活的残忍从来都不是它的蛮横霸道,而是在你准备好手捧鲜花的时候却跌入泥泞,此时,你只能咬牙告诉自己:要么站起来,要么被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