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写在前面的话
很多年前当我还是一名学生时,我与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做过一次徒步旅行。从赣州我们的学校出发,途经南康,上犹,陡水湖风景区,最终走到了崇义。总共约200公里的路程,花了7天时间。虽然遗憾没能按计划完成跨省,但是7天的行程在我自己看来,仍然算是一个壮举。那时候的很多人、事、物,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常常以电影般在我眼前放映,一遍又一遍。首日的脚底水泡,朋友走路时候跛子一样晃动的身影;龙华乡留宿我们的大爷那宁静慈祥的脸庞;露宿破庙微弱却整晚不灭的煤油灯火;陡水佛瀑下清澈冰凉的湖水;崇义夜行路上一直相伴的明月……还有,还有很多,很多,以至于我现在想来,依旧觉得那段路是我大学时光中走过的最精彩最难忘的路,也是我大学里最大的收获。
几年后为了追寻那段旅程,我又计划了一次徒步旅行。这一次旅行从我任教的学校——我们县一个叫做长沙的乡镇——出发,途经晓龙乡,珠兰乡,到达会昌县县城。总共约54公里路程。计划中我需要花两天时间走到目的地,然后坐车返回学校,准备第二天上课。实际上我只用了一天加半夜时间。那天傍晚我落脚在一个庙里,趴在桌上睡觉的我隐约听到外面一个骂人的声音,且声源渐渐朝我靠近。我一下子从桌上弹起,因为我刚刚被一个进来烧香的老人家警告说不要在这里休息,说什么疯子!我以为她说的是我就不以为意,现在才明白说的是外面正在骂人的那个。我这个假疯子遇到了真疯子!我抓了背包就往外冲,门口错身而过时我看见这个白发盈颠的中年人依旧不依不饶地骂着什么,可是余光扫处除了空旷的马路就只有远处静静地大山了!夜行几个小时后找到了公路下的一个涵洞,铺草休息,凌晨却下起了大雨,涵洞进水且刮起了大风!冻得我瑟瑟发抖!凌晨4点多雨势渐小,冒雨出发,天色晦暗不能看清路面,几次踩到坑洼处积水中后鞋子也早已湿透,索性不管不顾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前进。早晨6点到达会昌县城,直接问路到了汽车站坐车返回。一次狼狈不堪又令人映像深刻的徒步就此结束。
是否每个男人心中都潜藏着一个关于流浪的梦,还是我这个人的想法真的和平常人不太一样,又或者我的身体里根本就种着流浪的基因?
某年春节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聊,父亲兴致极好,跟我和母亲分享了他年轻时的故事。那年农闲时候父亲无事可做,和朋友从安远逃票到了赣州,闲逛到公园时见有人下象棋,便与人下了几盘。父亲的棋艺原是极好的,小时候父亲带我去镇上参加比赛还获得过第二名的好成绩,所以一般的人都不是父亲的对手。父亲因为连续不断的赢下棋局引起了旁边观战的一个当地人的特别注意。这人为了欣赏父亲的棋艺,邀请父亲到他家中小住,两人好相互切磋。父亲是个爱棋之人,那会儿年轻也好玩,就和朋友分开了去了这人家中。父亲说:“开始感觉还不错,住在城里,还能吃好喝好。可几天后就开始烦了。”因为那个朋友下不赢父亲,总是赢的父亲没有遭遇到任何挑战。于是父亲就想着要离开了。父亲说:“那人还想再多留我几天的,可是我不想呆了。”
父亲离开后跟着一群江湖卖艺人四处闯荡。父亲说他负责制药和卖药。父亲当然是不会制药的了,对于药理药效什么的,父亲根本一无所知。那些都是假药。不过都是一些草药泡制的药酒,无毒不至于害死人而已。其他人负责表演,诸如碎酒瓶之类所谓的“铁头功”。父亲告诉我和母亲,他们的酒瓶并非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单纯是个道具,那些酒瓶都是他们出门捡的,或是平常喝酒留着的,都是真正的玻璃!我不知道这样的酒瓶和头碰撞后是否也如现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出现血淋淋的场面,父亲也没有告诉过我。可是“铁头功”不到家碎不了酒瓶的故事父亲倒是为我们讲述了一个。那一次他们负责捡酒瓶的人没有捡到与以往相同的,只好无奈的换了个,窃以为同是酒瓶不会出事。可是酒瓶短了,厚了,砸了几下都没碎。表演的人硬着头皮使劲一砸,结果下场后人就倒下了。
父亲跟随这群人四处漂泊一月有余,到了南康后就转回家没有跟下去了。父亲说:“后来国家派人抓了很多卖假药的江湖艺人,很多人都是坐了多年班房才出来的。”
我想,如果父亲不是中途想要回家了,是不是后来就没有我呢?
这就是父亲流浪的故事。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父亲的血,所以我也是有流浪基因的吧!但是说实话,我可以从父亲的描述中想象那时父亲流浪的画面,但无法体会到那种艰辛,也许还有很多其他我压根不知道的情绪情感。正如很多人羡慕徒步中我多彩的际遇,却不能感受到当脚磨起了水泡肩上背着十几斤行李还要走在烈日下的辛酸一样。他们不会明白住进人家中后又被赶出来只能露宿田野的委屈,不会明白夜晚寒露打湿头发只能望着冷月发抖的凄凉,也不会明白翻山越岭后是另一座大山静候的无奈。
我渴望他人的理解,但从不奢求。因为我固执的以为,真正的理解是需要建立在经历的基础上的。
近一年来看了无数骑行者的游记,照片,那些进藏环华的勇士们,又激起了我重新上路的想法。于是在毫无经验的情况下,我近乎冲动的在去年春节前踏上了单车回家的旅程。360公里的路程花了两天半时间。我为自己又完成了一次挑战并且成功而感到兴奋不已,母亲却为我被冷风吹伤的脸心疼的不行。在回来深圳的路上,同样踩着单车的我接到母亲的电话,当知道我正在骑行的路上时母亲又开始责备我,为什么不在惠州朋友家中住一晚再走。我知道母亲其实是心疼,为了不让她更加难过,我没有告诉母亲是因为朋友没有留宿我的意思,倔强的我才选择不辞辛苦连夜赶路的。我也没有更好的语言来跟母亲表达:有一辆自行车,世界再大我都能骑过去。
是的,有了自行车世界变得大了,可以去的地方多了,想去的地方也多了。那在我心中萦绕了12年的圣地边城,我知道,此刻就在我车轮滚滚不息的不远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