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小,也很短,小得只有在婺源县才能看到;短得只有在那一段路才能看得到。我见到她时,是在暮秋之晨又在暖冬之暮。
我们只有两日相见,或于早,或于晚。
她只是一条普通的小溪,缓缓穿过山丛之间。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欢快的水花连着波浪在圆石上翻滚。她的恬淡和欢快使人忘记忧愁。
即便是偶然遇到石块突起,小溪也只是溅起一刹那笑声,看不到忧愁的滋味。她孤单吗?不!她有伙伴,一株株香茅,一颗颗无名小花,一串串自开自落的果实,在水中追逐成长的容颜。如今,在这枯萎的寒冬里,只有一片秋叶在缠绕的藤蔓间,迎着河面的风面对河水,挺立不动。阳光在闪烁其间的果实外壳上刻下斑斑点点。阳光在河水中闪闪发亮沿着溪水一路向前不作停留。即便是严冬的风里,他们还记得曾经停留枝头的蝴蝶影踪。如果是那只庄周的蝴蝶,定也曾临水感叹秋水时至百川归海。只是我们不知道走到海边要走多远,丛溪也不知道她的终点有多远。
只要心中带着一丝暖意只要绿色的种子不灭,既然坚定了前行的路就不畏惧一路孤单。丛溪不语,只是向前。路上有坚硬的岩石陪伴,岩石上也有不断回望的铁线蕨和苔藓紧贴其间。路边小草,不像名贵的花朵有人爱,小草和丛溪一样早已习惯无人睬,在无人处,悄悄开放。生命不离希望不弃,不在于别人的眼光,只在于自己的积攒。
不远处有一座残破的石桥,丛溪缓缓从我脚下流过,再缓缓从石桥下流向远方。那石桥是昨天的康桥还是今天的别离?可曾也有伊人在桥上张望,可曾也有对着河流的叹息?丛溪只是唱着自己的歌谣,在一座座不期而遇的邂逅,记录流淌而下的点点滴滴。丛溪的美,不需要向别人证明,只要遇到的人懂。河水的孤单不需要向人倾诉,一滴水凝结着力气只是默默积攒。
一滴水流到大海要走多远的路?一滴水,也许平凡之极,它们从草尖滑落,从泉中涌出,从眼中流出,一点一点汇聚成小溪,沿着曲折的道路东奔西走,涉过山崖坎坎坷坷,多少险滩走过?多少泥沙吞过?越过落叶和大地荡涤的污秽,奔流至此。
一条河,只是一条普通的小河,在平淡的野草丛中浸漫,在崇山峻岭中苟延残喘,在尘土飞扬中清新自在。铁的枝丫,黝黑青山,无边迷雾,在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的旅行中,这条河是否流下汗珠、泪珠和血珠?我看到她时,河水只是安静地向前,向前,她只知道她的使命就是向前。
河水有河水的使命,过客如尘土般匆匆。野渡无人舟自横,游人已静笙歌远去,片刻的空濛,像是悬空的宿命,无人识其来出无人知其出路。即便是蜉蝣,自有其风景。河水不言,只是安静地在晨雾中缓缓流动,任由河面上的小舟停或留。
河畔的浣纱女曾在此停留又走远,河面上也有人唱起母亲的歌谣如今了无踪迹。哀戚的秋草在风中摇曳摩梭,被流水牵住的树干无风自摆,顺着树梢的指向,河水不做停留。世上有条路叫孤单,在迷蒙中走失,在勇敢中孤单。即便只是浅滩即便只有圆溜溜的石头作伴,一条河的道路是永不停歇地向前。
如果前方注定是孤单,也要想象有一座海市蜃楼,希望就在不远。我站在河边,晨雾弥漫,青山隐隐立于对面,似乎有个身影游弋其间。耳畔传来熟悉的叹息:逝者如斯夫。
一滴水在叶片中滚落,一条鱼在此间游过,一片云是否停留片刻,一声大山的问候,只在淙淙溪流化成河。岁月变幻了无尽风景,少年的她已长发及腰,有谁会抬着轿子,背你,跨过这条河,让那大红喜字随着唢呐上下雀跃。一条河只是默默流过。
你我只是路过此间的过客,听到她走过,就像,她听到你走过。匆匆,只是人间过客。物被水泽,山溶于水间。是梦?不是梦,现实愈来愈清晰。一滴水的使命在棱角之间开始清醒,一条河的执着自此不再困惑。一滴水终究要流到大海里,伤痕累累面目全非。一滴水,咸过,苦过,年轻过,如今也老了。一滴水,汇成河,也是一条河凝结的水滴,在河流中欢唱。
一条河在地上一路奔忙,一支歌一直在歌唱,一滴水早已汇聚成汪洋。
也许有一天你会厌倦这平静的河水,也许有一天你会停止四处漂泊的脚步。只想停留在丛溪身旁,一路走来她还是那么青涩那么纯净那么秀丽,就像天上的彩云让人忘记流浪忘记漂泊忘记一路愁绪。掬一捧丛溪的水,那样清亮,荡漾着初升的阳光,旋即,又活蹦乱跳,充满轻盈,就像一片绿茶舒展叶片,透出异样情怀。甚至,这水还带着眼中的明媚,少年的顽皮,青年的情窦初开。
我终于要离去,丛溪依旧,来便来矣,去便去矣,只是,有些舍不得这短暂的相惜相依。丛溪,这一滴水的悲欢一条河的汪洋,从此,就留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