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账户余额不足。”
ATM机的提示音像一记耳光甩在我脸上。我反复数着屏幕上的数字：6238.47元。而明天要还的阳光新城房贷是4780元，后天滨江雅苑的房贷5160元。
"老陈，发什么呆呢？"同事小王拍了拍我肩膀，"走啊，聚餐去！"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们去吧，我得赶项目。"
等他们走远，我又插卡查了一遍余额。还是6238.47。我摸出手机计算器：
6238-4780=1458
1458-5160=-3702
"操！"我一拳砸在取款机上，指关节火辣辣地疼。
回到家，林悦正在拆快递。客厅地板上散落着五六个纸箱，她手里举着个亮闪闪的东西："看！直播间抢的空气炸锅，原价899，我只花了399！"
"我们上个月信用卡账单多少来着？"我盯着那个崭新的炸锅，喉咙发紧。
林悦的笑容僵住了："陈志明，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问一下。"
"两万三。"她砰地关上柜门，"但这里面有朵朵的早教费，有我妈的体检费，还有..."
我打断她："下个月开始，能不能别在直播间买东西了？"
"你一个月挣八千的人，管我花多少钱？"林悦的声音突然拔高，"要不是当年你妈突然反悔不带孩子，我现在工资说不定都两万了！"
又是这个话题。六年前朵朵出生时，我妈确实答应来帮忙带孩子，后来因为和林悦闹矛盾不来了。这件事成了我们之间永远拔不掉的刺。
我深吸一口气："我去看看朵朵。"
儿童房里，五岁的朵朵正在玩积木。"爸爸！"她举起一个歪歪扭扭的房子，"这是我们的新家吗？"
我鼻子一酸："宝贝，这就是我们的家啊。"
"可是小雨说，她们家有三套房子..."
裁员通知来得比预期还快。
"公司战略调整。"HR总监推过来一份文件，"N+1补偿，共四万八千元。"
我盯着那个数字发呆。四万八，刚好够还两套房一个月的房贷加上信用卡最低还款额。
"老陈，理解一下。"总监递给我一支烟，"现在互联网寒冬，连字节都在裁员。"
走出公司大楼，我在路边长椅上坐了很久。手机不断震动，是林悦的消息：
"朵朵舞蹈班要交费了，3200"
"滨江雅苑物业来催费，说再不交要收滞纳金"
"我妈生日快到了，买什么礼物？"
我一个字都没回。
晚上十点，我才磨蹭到家。一开门就闻到一股焦糊味。
"回来啦？"林悦从厨房探出头，"我用新空气炸锅做了鸡翅，好像烤过头了..."
餐桌上摆着黑乎乎的鸡翅和一碗青菜。朵朵已经睡了，屋里静得可怕。
"今天怎么这么晚？"林悦给我盛了碗米饭。
我低头扒饭："加班。"
"你们公司最近很忙？"
"嗯。"
沉默。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
突然，林悦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屏幕，表情变得很奇怪："我去接个电话。"
阳台传来她压低的声音："对，就是那个LOGO...价钱可以再谈...明天转定金..."
我蹑手蹑脚走到阳台门口。
"...放心吧，我老公不知道我做私活...他那人死要面子..."
我的拳头攥紧了。
"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林悦吓得差点摔了手机："你...你偷听我打电话？"
"我问你，做私活多久了？"我的声音在发抖。
"就...就最近两个月。"她眼神闪烁，"朵朵同学妈妈介绍的私活，做个LOGO才两千..."
"两千？"我冷笑，"那你直播间买的那些东西呢？上个月那个三千多的包？前天的美容仪？"
林悦的脸一下子涨红了："陈志明！你查我消费记录？"
"我不查行吗？"我猛地提高音量，"房贷都快还不上了！"
"还不是因为你没本事！"林悦尖叫起来，"我大学同学老公都当总监了，就你还在写破代码！"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我心里。我转身摔门而出。
地下车库里，我坐在驾驶座上发呆。手机突然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语音："志明啊，你爸体检查出肺结节，医生说要进一步检查..."
我趴在方向盘上，感觉喘不过气来。
三天没回家，住在快捷酒店。林悦打了27个电话，我一个都没接。
第四天早上，手机收到一条银行通知："您尾号0973的账户收到转账20000元，备注：设计费尾款"
紧接着是林悦的短信："回家吧，朵朵想你了。"
推开门，家里出奇的整洁。朵朵扑上来抱住我的腿："爸爸！妈妈给我看了你写的代码，好厉害！"
林悦站在厨房门口，围着那条已经褪色的旧围裙："吃饭吧。"
餐桌上摆着我最爱吃的红烧鱼。我注意到林悦手上的婚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新鲜的划痕。
"我接了个大单。"她给我夹了块鱼，"给连锁美容院做全套VI，预付两万，做完再付三万。"
我喉咙发紧："什么时候开始的？"
"朵朵上幼儿园后。"她低头扒饭，"本来想等攒够钱给你惊喜..."
"我被裁员了。"我突然说。
林悦的筷子停在半空。
"两周前的事。"我继续说，"N+1补偿四万八，还完这个月房贷就没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
"为什么不早说？"林悦的声音很轻。
"怕你瞧不起我。"
林悦突然站起来，冲进卧室。我听见抽屉拉开的声音，接着她摔了一叠纸在餐桌上——是求职网站的打印记录，最早可以追溯到去年十月。
"你以为就你在乎面子？"她红着眼睛，"我投了87份简历，87份！就因为六年空窗期，连面试机会都没有！"
朵朵被吓哭了。我们同时去抱她，头撞在一起。
"卖房吧。"
周末的早晨，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床上摊开的账本上。林悦的提议让我手一抖，咖啡洒在了滨江雅苑的购房合同上。
"你是说...？"
"滨江雅苑。"她指着计算器上的数字，"挂250万，扣除贷款还能剩40万左右。"
我看着她眼下的青黑，想起上个月她熬夜做设计的样子："你舍得？那不是你的婚前财产吗？"
"傻瓜。"她笑了，"房产证上是我们俩的名字。"
中介小哥来看房时，朵朵抱着她的玩偶熊问："我们要搬家了吗？"
"不是搬家，宝贝。"林悦蹲下来整理她的衣领，"是把另一套房子送给更需要的人。"
"就像我把小裙子送给小雨那样？"
"对，就像那样。"
签售房合同那天，我和林悦站在滨江雅苑的阳台上。楼下停着买家的保时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后悔吗？"我问。
林悦靠在我肩上："知道吗？这半年我最大的收获不是赚了多少钱..."
"是什么？"
"发现我老公比想象中坚强。"她捏了捏我的手，"程序员转行做销售，还能月入过万..."
我搂紧她的肩膀："知道我这半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
"什么？"
"发现我老婆比想象中厉害。"我指着她手机上的到账通知，"这单设计费，比我一个月工资都高。"
回家的地铁上，林悦靠着我睡着了。手机震动，是银行短信：
"您尾号0973的账户房贷还款4780元已扣款成功，当前余额12768.42元"
窗外，夕阳把城市染成金色。朵朵趴在我耳边小声说："爸爸，小雨说她们家要换大房子了。"
我亲了亲她的额头："宝贝，房子大小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我看着熟睡的林悦，轻声说："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