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原点。
回到江城没过多久,面试的电话又来了。一个男中音沉稳地请她去面谈。这一次就在江城市内,职位竟然是老师。
充裕的时间,放空的心情,素雅地着装,木苏苏照旧乘坐着轻轨环线前往,轻轨露天在城市的臂弯中驰骋,木苏苏好比是第一次敞开双眼,好好地观察着江城的市容,心若夏兰,安之若素。你今天心情比较平和,城市就好比一位老朋友,反之,你就觉得自己行走在边缘处,所见的处处不顺眼,所闻声声不入耳;一旦你在这个城市培养出了厚重的,深沉的情感,其实你并不知道这样的情感是不是脆弱的,无力的,或者还没有契机让你领悟到是不是脆弱的,无力的。日积月累,无风处,它就是极好的,你喜欢的;风起,氤氲,你就在风中飘摇。
生活总是潜伏着的不同版本的原型。
此次的目的地,是一幢闹市中,地处稍微有些偏僻但是安静的,灰色的低层建筑。正值暑假之初,一班年轻的男孩女孩叽叽喳喳,结伴上楼上课。那个年份,地域经济所致的职业化培训仍然很有市场。木苏苏自己也曾参加过这样的培训,没料到,现在竟然角色错位了。
她非常顺利地找到了接洽人。他也许是负责教务的,就介绍公司刚和郊区某个私立学院达成协议,下学期开授一门课程,此次就是在找合适的人选前往授课。虽然是郊区,那个学校也是有校车每日来来往往跑通勤的。
总体对她比较满意,就领着木苏苏去见老板。
现在回忆起来,这真像一场狗血的剧情,飞溅了她漂亮的衣服一身血。
老板自第三方流通行业内下海。此刻,办公室只剩下他和她。
他年纪并不特别大,三十几?四十几?长得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不好看,个子不高也不矮,身材不胖也不瘦,也不好说下海前他是干嘛的,跳槽出来自己单干职业培训,到底是少见又少见的。
她无感地瞅了他一会儿,再环顾办公室四周,这间屋子特别之处,在于一个长长的书架,书架上陈列了各种教材。
他也很少话,在书架上找寻了一会,抽出一本,翻开,放回去。又抽出一本,翻开,放回去。终于,他指着某一本的某个章节,告诉她,
“你先回去备备课,一周后过来试讲。”
就直接取了书,告别。
回去后,随手翻了翻,是A4开的,市场上没见过的一本教材。
这些大路货色的教材,于木苏苏的理解就是宏观的泛泛之谈的套话,加上归纳法,用文字演绎的系统架构,与实际业务,实在差别巨大。
她自己本身就不喜欢看教材,尤其对于一本没有任何亮点与新知识体系的教材。不是为了这份从前未曾尝试过的工作,教科书考试经常不合格的她,差点就要把这玩意儿远远飞去一边。
这一周自然花了很少时间在备课上。
试讲在一个普通的培训教室里,听讲的来了三位。木苏苏讲着讲着,大约是背诵着书本,此时,这个老板直接就喊“停”了,色茬厉荏地说,
“我就知道你们怎么找的老师!我故意找出这本书来给你讲。”
“故意什么?”她丈二不摸头脑地瞧着他。
“你讲错了!”他冷冷抛下这一句。
木苏苏就拿起桌上的教材,心想难道是自己背错了?
并没有。教材上白底黑字就这么记录着她刚才讲过的话。
在场的一位年长的女士就书本上的这处细节就此和木苏苏解析起来。木苏苏回忆了自己当年接触过的这个行业环节,又问了她江城当地的做法,遂当场承认了自己可能出现的错误。
气氛就有些冷场了。老板就带着这位看起来对他帮助很大的女士出去了。
这时,教室里就剩下的初试者和她。
他看着憋红了脸,惊讶着,但是绝不狼狈不堪的木苏苏,痛心疾首地问,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他给了你这本书!”
此时,木苏苏才知道,手中的这本“教材”,据说是错误百出哦。
于是,她就绕着街道,往前走了。内心因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没有任何先兆的,毁灭式的打击,充满了错愕、愤怒!震惊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她痛苦地行走在白昼下的城市,感觉它此刻就像夜色中航行在海面的庞贝,在歌唱,糜糜之音如蔓生缠绕,被陶醉的人们心急火燎,欲罢不能,举步难迈,突然,庞贝张开,将一干流连忘返的人马尽数吞噬囊中,庞贝它迅速膨胀起来,庞贝加速游向海心,庞贝继续寻找猎物——
晨起夕至,分工合作,机器的帝国声声轰隆!
不远处就是闹市中取静的佛门圣地。
盛夏下午三四点的阳光勃发,将寺庙廊宇的褚红色渲染得热辣辣地金黄。两扇朱红色的大门上,“般若”,“真如”四个大字,珠圆玉润地迎接了她。
木苏苏第一次才百感交集地知道,“般如”的读音是bo(一声)re(三声)。
她端详着这四个字,笔力雄厚,笔锋不利自锋。
庄严、肃穆的氛围里,风传颂着有节奏的诵经呢喃之音,空气中飘摇着缕缕青烟,香火焚化的松香味弥漫,此时,她的内心竟然有些感应到宗教的力量,被催眠,你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外物,一推一拿间,你就累了,累到心火不怒发冲冠,自捻灭。
她来到大殿,此时正进行着诵经会,旁观者众。一大批男女信徒,有些身着统一的黑色轻纱状服饰,大约这是居士的身份标识吧,更多的信众着日常服饰,在台上僧侣们的带领下,口中念念有词,咿咿呀呜,并时有跪拜之行为,他们之中各种年龄层次都有,神态之虔诚,自然,完全不受外物所干扰,醉心于自己此刻的行为与意境,于是,来到这个寺庙的游客们,就似笑非笑,无论理解不理解,怀着各种不可描述的表情,观赏着发生的一切。
木苏苏第一次这么近地对这门宗教有了某种从前从未有过的认知。
此刻,她有些抒解一个小时前强烈的不快了,她离开了此处。
下了车,这一信步,又拐进了鲁迅公园。公园其实就是露天的一处面积较大的绿化带,绿荫葱郁,工作日的下午,情意绵密的情侣闲逛其中,一对过了又一对。木苏苏信马由缰,不由自主地想,倘若当初自己认真点儿,多做点功课,是否就能够避免今日的这场硝烟?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她被告知的是,用这本教科书试讲。
她尚且没有这种资本,这种勇气去随便挑战约定俗成的权威。
如果事先告知,教材有错误,需要勘误,结果会如何?将会很好。
她会打起精神,通过自己,或者与其他前辈的互动,像绣花一样眼到心到。
她不是久经沙场的一员骁将;从学术的意义上来说,比照,质疑,探讨,反复求证,确认,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翔而后集,惊而复起”。世事艰险,怎可比拟平沙落雁。
罢了!即便自己讲错了,原来这一家公司对于应聘者的态度是这么飞扬跋扈啊,是的,倘若喝了你家水,还吃了你家大米,那么,他们上下级的关系是平等的,交融的吗?
当天深夜,木苏苏躺在房间里的床上,万籁俱寂,黑夜的时钟之声崆峒。跳跃,蹁跹,下坠,夜色深沉,身边无物,耳边无声,仿佛漂浮在真空,一切都停滞了⋯⋯
多年后,市面上出了个新概念,“钓鱼执法”,木苏苏的记忆一下子飞回了经水流年的彼时彼刻。
金秋时节,木苏苏就出发去墨城了。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去墨城。
火车站出站口的长廊两边灯箱莹亮,古城景致活色生香:园林钟灵,江河毓秀,亭阁秀美,古塔巍峨。木苏苏第一眼就喜欢这个城市。
墨城的建筑经过规划,临街的民居粉墙黛瓦,隐约于桃红柳绿;大一点的宅子,亭台楼阁俱全,“碧瓦楼前绣幕遮,赤栏桥外绿溪斜”。你侬我侬,空气中好似麾敞着少女的怀春情怀。但十月的太阳,急急忙忙地投射下来了!
木苏苏就脚步飞快,踏在宽阔又散发着灼热气息的水泥地板,穿过桥廊跨越江面,思绪的脉络被激灵得无比清晰,那如同在导演一个现实的终结版,从这里起身,你就将摒弃过去的那些纷呈杂念,迈向一条清晨的花径。在这样的意义上,这里成了心灵的屋子。
隔日,就起身去跳虎塔玩。跳虎塔当然就是一座高塔。
木苏苏去的时候,是清晨过后的九,十点钟,秋高气爽,气温适宜,山色景秀,塔前国外友人们神色肃穆,轻声交谈。
揽内外绵延锦绣河山,掩古今国运曲折流连。它容颜灰白,破旧沧桑,身形却挺拔秀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高处独揽胜。它散发着一种冷冷的,又极其有蕴涵的气质,吸引着你过目难忘,却又着实想离开,离开这种沉重的历史的宿命。
好在这种阴霾的感觉很快就被艳阳天的阳光驱散去。
正沿着林间树影摇曳的山路前行,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问此刻她正在哪?
木苏苏方想起江城东北角的这一家合资高科公司,竟然也会向她随机打开了一扇窗。遂约定回去了再前去取经。
这时道路就上到了高坡,视野顿时开阔,热闹的人群簇拥,精湛的巡园活动上演得如火似荼。
木苏苏独挑了魔术表演,芳草青青之上,来自百乐门的女魔术师玉手纤纤,变出一捧鲜花绽放眼前,打开万花筒缤纷璀璨,这时的和平鸽群,就象银色的精灵,腾空而起。围观的游览者们就发自内心地喝起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