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刘三奶奶去世的消息,是在那年入冬后最冷的一天早晨。
当时,我还是个刚上五年级的小学生。
记得那天,是周五,我尚在被窝里挣扎着,试图鼓起起床的勇气,一只手伸到被窝外,被冷冽的空气冻得直哆嗦,赶紧缩回被子。
挂在墙上的钟已经响了六下,再不起来,估计赶不上吃早饭再去上学了。
就在我反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候,外面传来急促的喊声,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叫我爸爸的名字。
我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说不上来那一种恐慌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下子直冲心口,霎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静静地听外边传来的声音,试图要从外面的声音中得到什么讯息来抚平那一阵阵不安。
门外,是爸爸急促的脚步声,数了数,大约十二下,然后我听到了院子的门被打开的吱呀声。
我竖起耳朵听,刚刚还很大声的男人却降低了音量,和爸爸在门外说了一会话,很快爸爸就关上门,走了回来。
他敲敲我的门说:“妹妹,你快些起来,一会时间来不及了,今天爸爸不能送你上学了,村头的刘三奶奶‘回老家’了,爸爸要过去帮忙。”
我一听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下床,连外套都不套就冲到了门口,刚打开门,一阵冷风从外面吹来,冷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爸爸,你刚刚说的是谁?”
爸爸看我一副吃惊的样子,赶紧说:“快去穿好衣服,天冷,别冻坏了。昨夜里太冷了,村头的刘三奶奶没熬过来,已经走了。”
太突然了,这怎么可能呢?
明明我昨天放学回家路过刘三奶奶家的时候,还看见她在门外的老树下烤火,看见我还笑眯眯地招呼我:“恬恬放学啦,要不要过来暖暖手?”
我走过去蹲下,也把手拢在火盆上方。
她看见了我的手,“哎哟”一声说:“都冻通红了,我来给你暖暖。”
说着双手就捂在我的手上,暖暖的感觉瞬间从手心传来,连冻得没有知觉的指尖都泛起了暖意。
其实,她的火盆并不旺火,细炭黑乎乎地铺在火盆里,基本都燃尽了,火星也就零星几点,但她把双手虚覆在上方,神情却怡然自得。
我说:“三奶奶,我明天给你带几块大的炭过来吧,细炭的火不够旺。”
她笑着摆摆手说:“不用不用,等周末的时候,我孙子就会回来看我,他说了会给我买炭回来。后天就是周六了,很快又能见到他了。”
我看着她苍老的脸,沟壑分明的皱纹,岁月的痕迹如影随形,让我觉得她和旁边的这棵年代久远的老树显得十分相称。
日复一日,一人一树一火盆,我脑子里闪过的词语,竟然是相依相伴,但这相伴背后,却让我没来由想到“孤寂”一词。
即使有火盆有老树相伴,但还是不够的,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天,最适合报团取暖的冬天,刘三奶奶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本不该这样孤独终老的。
她有三个女儿和三个儿子,有一个孙子两个孙女,还有三个外孙,本应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
可是他们全都搬到城里去了,逢年过节回来一两次。以前还有刘三爷爷陪伴,但是前几年刘三爷爷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家。
没有一个子女主动提出要接她去一起生活,她也常说自己喜欢在老地方住,住不惯城里的房子,不想去打扰他们的生活,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
我不知道她说的这些话几分真假,但她的子女都认为这就是她的本意,也就心安理得地留她一个人在村子里生活。
为刘三奶奶守灵的那个晚上,平时冷冷清清的院里热闹非常,她所有的子女孙子孙女和外孙都到场了,他们在灵前哭了一阵,然后不知道谁说太冷了,于是又不知是谁生起了火盆,还是刘三奶奶生前用过的那个火盆,只不过这次烧着大块大块的炭,火星劈啪作响,屋子里很快就烤得暖烘烘的了。
只是刘三奶奶再也烤不到这么旺的火了。
“真是造孽啊,偏偏这个时候走。”
“是啊,明天就是冬至了,晦气啊。”
“她可真是会挑时辰啊。”
“……”
我在门外听见刘三奶奶的几个媳妇在低声细语地抱怨。一时之间,悲从中来,一股无名的火又涌上心头,我走到刘三奶奶灵前跪下拜了三拜,冒着寒冷的空气,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