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霜降的结束,立冬开启了冬日之门。在冬的时令里,孩子们朗朗诵读着“冬雪雪冬小大寒。”我们跟随着节气,一路悠悠过着属于冬的日子。
我出生在11月,一个飘着雪花的冷天,父亲为我取名“雪”,家人叫我“小雪”,外婆叫我“大雪”。她用口音浓重的合肥方言亲昵地叫着我,眼里露出无尽的慈爱。我在外婆膝下长到七岁,方回池读书。那声独属于外婆的“大雪”,一直到她去世,才戛然而止。此后,每一个飘雪的时日,我都不由自主地思念起外婆,回想着她慈祥的面容,还有那一声声“大雪”。
不同于秋意的凉,冬是冷的,冷得叫人裹紧厚厚的衣服,还忍不住瑟瑟发抖。它让寒号鸟后悔没有做窝,让人们恨不得早晚窝在暖暖的被窝里,不想起来。无论空调、火桶怎么发热,似乎都不是冬日人们想要的那种温暖。这个时候,如果出了太阳,又没有风,找一个角落,放一张躺椅,头顶冬阳暖暖晒着,太阳的暖气从脊柱而下,不多时整个身子都变得暖暖的,由内而外的暖,让你舒展开身体,变得惬意起来。
飘雪的日子,若是不愁吃穿,雪景自然是好看的。雪在冬夜悄悄地来,默默地下。大清早隔窗而望,外面一片雪白,银装素裹。屋顶上,平台上,铺满了厚厚的雪。雪还在搓绵扯絮,一片片,如鹅毛,这便是鹅毛大雪吧。清洁工早已扫出一条路,两边的雪夹杂着泥浆的黄色,上面还有一个个脚印。我走在雪上,脚下咯吱咯吱,嘴里哼着歌:洁白的雪花飞满天,白雪覆盖着我的校园……歌曲很老了,唱起来似乎时光还停留在昨日。
在小镇工作的时候,一首《2002年的第一场雪》在大街小巷的音像店日夜飘荡。我走在巷子里,也会不时哼唱几句。似乎从这时开始,我涂鸦于纸,记录关于飞雪的时光,第一篇题目便是《2002年的第一场雪》。
江南小城的雪每一年都会到来,但下得有多大就不得而知。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要数2008年的那一场大雪。那年临近期末,大雪不期而至,飘飘洒洒,飞絮弥漫人间。学校临时通知放假。将最后一个学生送走以后,我也离开了校园。此时校园的地面已被雪花覆盖,茫茫一片。从市中心向家走去,不啻一场长途旅行。路面雪很深,和长靴相平。一次次拔起靴子,艰难前行,雪却没有停止,依然执着。这时候,欣赏雪景的心思半点也无,只想着平平安安回到家。前方一片茫茫,家遥遥无期。好容易回到家,鞋袜均已湿透,赶紧换下,喝一杯热茶暖暖胃,才觉得缓了过来。雪这么大,大到影响了人们的生活。蔬菜涨价得离谱,据说一颗包菜卖到了几十元。幸好屋子后面有片菜地,需要蔬菜的时候,母亲便去地里刨掉深雪,砍一棵白菜,炒着吃,烫火锅吃。红泥小火炉,拂去深冬的寒冷,屋子里暖意融融。
每一年飘雪的日子,我都会想起东晋才女谢道韫的故事,想起她的“未若柳絮因风起”。如果教室外突然飘起雪花,我便会停下正在上的课程,转而讲起已经讲了数遍的故事,讲给我的一届届学生听。学生变了,不变的是认真倾听的眼神和亮晶晶的眼睛。我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故事在我的口中娓娓道出。就这样送走了一届届学生,他们也带走了同一个故事。
2023年的第一场雪,来去皆匆匆。夜晚悄然而下,早晨却化为水滴,不见踪影,如梦幻泡影,徒留惋惜遗憾。过了几天,我来到本地有名的绿茶之乡,却惊喜地发现雪在这里还保留了痕迹。茶树林里,山道上,白雪皑皑。几处简陋的木桥上堆满了深厚的雪,无人踩踏,平整如毯。还有冰凌,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它了,长长的,晶莹剔透的冰凌,还藏在童年的回忆里。如今,近在眼前,挂在亭檐,山壁间,多得数不清,看得人眼花缭乱。眼前的雪景,令人喜悦,那喜悦化作涓涓细流,溢满胸腔,似乎要喷涌而出。
我还在回味茶乡雪景,第二场雪已不期而至。雪花降临人间时,我正站在三尺讲台上侃侃而谈,见此情景,不由转变话题,说起了谢道韫和她的千古名句。孩子们认真倾听着,做着笔记;有的已忍不住转头盯着外面的雪花。靠窗的学生近水楼台,他们的脸庞都要贴上窗玻璃,使劲瞧着窗外。雪花也不辜负他们的期望,越下越大。终于盼来了下课铃声,他们跑出教室,在走廊上伸出手去接空中的雪花,看它在手中慢慢化去,变成水滴。
第二场雪来势汹汹,不见颓势。到第二天,已将大地铺上厚厚一层,有的地方甚至结成了冰冻,行走都要小心。孩子们却丝毫不在意,用手团起白雪,在走廊上、操场上打起了雪仗,玩得不亦乐乎,听到上课铃声才依依不舍回到教室。走得快了,蹭着雪的鞋底有些滑,在教室里结结实实摔了一跤,那响声听得我都觉得疼,小孩儿却满不在乎,揉揉屁股爬起来,若无其事回到座位上。
因为大雪、冰冻,下午取消了两节课。听到这个消息,孩子们的欢呼声似乎要冲破屋顶。我知道他们的兴奋,因为他们可以尽情地打雪仗,堆雪人,做着一切与雪有关的游戏。我也很高兴,因为可以早点回家。走在路上,水迹,白雪,冰冻,到处都是。我小心翼翼走着,唯恐摔倒在地,毕竟先生已是前车之鉴。想到下午他发来的一张照片,因为雪天路滑而摔倒的脸上丝丝红痕,我有些不厚道地笑了。却不知幸灾乐祸之后,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摔倒的一刹那,只感觉痛意传遍全身,爬起来活动一下手脚,幸无大碍,方慢慢一瘸一拐回了家。
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又开始期待今年的第三场雪。终于在除夕之前它又款款而来,停留两天方化为水迹。我知道,今年的雪与寒大概到此就结束了,因为春的第一个节气“立春”到来了。
正月里,我去乡村拜年。二月的阳光温暖如春,照在身上,舒服极了。冬寒的余韵还残留在人们的羽绒服上,丝丝缕缕。竹林里,传来人们的笑语声,锄头掘地的声音。不多时,大家带着收获出了林子。竹笋如弯月亮般,大大小小,躺在袋子里,棕色的外壳绒乎乎的。厨房里油烟的味道,菜肴在油锅里爆出的滋啦声,让人感受到人间烟火,近在眼前。门前菜园里,白菜笑意盈盈,等着人们来采撷。姑姑拿着菜刀,选择长得胖乎乎的白菜,沿根处砍下,掰去外面发黄的菜叶,只留下碧绿的叶,雪白的梗。发黄的叶子也没有随便抛掉,扔到鸡圈里,供鸡们啄食。挑选好的白菜装在塑料袋里,搁在厨房门口,一只母鸡跑出了鸡圈,趁人不注意,悄悄啄着探出袋子的菜叶,啄得白菜叶子俱进了鸡嘴,杆子上斑斑点点都是啄痕。乡村的鸡悠闲自在,在泥土里这里刨刨,那里啄啄。许是过得滋润,母鸡们肥硕健壮,羽毛油亮。公鸡更是威武,顶上鸡冠鲜红似血,黑色的尾羽高高翘起。
乡村因为过年热闹起来。没有听见鞭炮声,也没有闻到硝烟味,但遍地的鞭炮屑透露出年三十的璀璨夺目。一条水泥路面贯穿村庄,两边人家,回乡的车辆连成一条长龙,停在路边。也有在外打拼没有回家的,他们的屋子,渐渐衰老,寂寥荒凉。屋前荒草丛生,屋后落叶层层堆积如山。公路旁,田埂边,潭水悠悠,清如明镜。茅草狭长斑白,一丛丛绽放在潭边,有秋的意境。
我们在乡村行走,寻找古井。乡村早就通了自来水,但我还是想去寻觅古井的身影。曾经,乡村的河,乡村的井,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承载着太多的责任。妇女在井边洗衣,棒槌声声响起。它与农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与鸡鸣犬吠……构成了田园生活的安静祥和。我们在一家屋子的坡下发现了一口井,方形的井口,被半块石板遮挡住一半,露出的井口覆盖了落叶,还有一个葫芦在井水里游荡着,看不清井的深浅,却明白它的落寞。后来听婶婶说没有自来水的时候,附近的人们吃用都是这口井,人来人往,井口处水迹没有干的时候。如今,它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任落叶堆积,无人问津。
沿着公路,我们去寻找另一处井。路旁杂木林里,传来水声。一条水沟弯弯曲曲,盖满了落叶、泥土,只有水声隐隐约约。附近一座青砖瓦屋,散发着朴拙气息,却不见古井踪影。也许它已经被填埋了,也许它还隐藏在某处角落里,等待人们去发现。
在乡村,逢着晴日,晒晒太阳,看着鸡鸭成群,鹅也挺直腰杆,嘎嘎叫着。时间过得很慢,但太阳终究会落山。夕阳慢慢垂落,落在树梢,渐渐滑入山谷,直至不见,唯有霞光一丝一缕挂在天幕之上。晚霞行千里,明天又是一个晴日。闲谈中有人说过几天雨雪还回来到。我却觉得,属于雪后冬寒的日子已经过了,眼前春山在笑,春鸟鸣叫,待到秋尽江南,也许我们才能再一次踏雪赏冬。
后记:正月里,一路是晴日,对于预报说即将到来的雨夹雪,我半信半疑。不想,昨天下午雨打窗台,春雷阵阵,待出门,又变成雪花漫漫,从天而降,预报诚不我欺。今早,雪花不见,雪籽飘下,打在伞上,哗哗作响。车辆顶上厚积白雪,路面水雪交融。雪伴着寒,气温骤降,前几日还温暖如春,今日便冷寒似冬。行走在路上,几分钟后手指变得通红,冰冷入骨。立春过,雨水至,这场雪是属于春天的,是春雪。家里暖气开着,暖暖的,谈起这场春雪,母亲说没什么好惊讶的,俗语说,清明断雪,谷雨断霜。母亲一肚子俗语,时不时蹦出一两个来,我虽已习惯,还是觉得这些词句新鲜,有趣,就像这一场春雪,让人感受到生机无限,春意就在这春雪之中慢慢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