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刘江杉刚过完三十岁生日。他觉得一点仪式感也没有，因为他是独自开了几瓶啤酒庆祝的。街道上的洒水车播放着生日快乐的曲子，他也没想到，都这个年纪了他还是一个人过日子。
他每天都要坐2号线上下班，20分钟地铁、5分钟步行。他每天都要走过淮海路和金銮巷那个交叉路口，那里有一块巨大的LED屏，一天放720遍“VIVO——照亮彭于晏的美。”强劲的回声扩散到整个街道。快步走过这里，让刘江杉有一种身为都市人的短暂快意。
他很奇怪，他18岁那年看彭于晏，他是唐钰小宝。30岁这年看彭于晏怎么还是当时的样子，只是头发短了而已？
每日疲于奔命的刘江杉可比那时候沧桑了许多。棱角比当年分明了，下巴和上嘴唇戳出了黑硬的胡茬。他高中毕业就开始抽烟，好在现在工资交完房租也剩不了多少，所以烟瘾也不大。他感叹原来烟瘾也和收入水平成正比。唯一好转的是他当年随大流的长发，现在好很多了，随大流的短发，干净利落。
刘江杉算起来也和艺术有些缘分，不过不是学唱歌、学表演。他学了艺术设计。但如今，他只能找到一份在杂志社画插画的工作。而纸媒杂志本身，在当前的时代背景下，都只能凭着一腔情怀艰难维生。
今天周五，刘江杉一整天都没什么灵感，一直憋到下班，只憋出两页草稿。他也想过随便画一些，这一期就糊弄一下，大概也没多少人会用心看吧？但他骨子里是个精益求精的死强迫癌，画不出让自己满意的东西，他宁可不画。
下班走到地铁口有五分钟的路程，所以他点了一根烟。他走向可以看到彭于晏的那个路口，马上圣诞节了，广场上就快要立起圣诞树了吧。
一到周末和节假日，趁着人潮卖玫瑰花的熊孩子都出来了。他很奇怪为什么卖其他玩意儿的都是大人，卖花的却是小孩？因为大人长相不和善，不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刘江杉回想起高中时候一个情人节，他也曾和同学上街卖玫瑰。所以他知道街上卖的那些其实都是月季，长得像玫瑰的月季。染成蓝色的月季就成了蓝色妖姬。他们以两块钱一枝的价钱从乡下进货，成桶运到闹事出卖，每枝十块到一百块不等，价格随时段浮动。一天下来，刘江杉赚了一块Swatch。而那已经是十几年前了。
但是后来这个主意就不行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卖花，人们也越来越厌恶这些胁迫你买假玫瑰表真情的人。
快要走到地铁口，刘江杉看到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被一个小男孩抓着衣服不放。男孩十岁的样子，穿着一件脏棉袄、细腿牛仔裤，标着大号字母N的运动鞋，手里攥着一把“玫瑰”。
刘江杉一向不喜欢小孩子，他觉得小孩都欠收拾。他更不喜欢死皮赖脸要卖你无用之物的人。相比之下，他对发传单的人就理解多了。
每回看到发传单的姑娘、小伙站在路当中不太好意思地试探着伸手，他也不绕道，径直走过去主动接过来几张，不管有用没用，也要认真看一遍上面写了什么。如果是兼职或租房信息，他就留心记一下。如果是张完全无用的单子，他也会花几秒钟研究一下排版和配图。等走到姑娘、小伙视线看不见的地方，才对折起来扔进垃圾桶。他觉得发传单不容易，他上学的时候也发过。
他看到路上的人们低着头行色匆匆，口中吐着白气，偶尔有人侧目看一眼互相僵持着的姑娘和男孩，却没人走近。男孩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紧攥着小拳头说什么也不放，也没有要开口讲价钱的意思。姑娘势单力薄，因为害怕衣服被撕破，也没有太用力的拉扯，但也使出了一定的力道，试图把衣角夺回。她看着来往的人群，希望有人能帮他。她急得好像快要哭出来。
刘江杉稍作犹豫，还是决定上去看看情况。他首先把烟熄了，他做正经事前都会先把烟熄了。
刚走到近处，姑娘就发现了他，并且一直瞟他，着急的神情似乎也缓和了很多。她马上向刘江杉求助：“你能帮我一下吗？这小孩非要我买他的花，我不买他不放我走。”
姑娘又向男孩哀求说：“你放开我，我要走了，我真的不想买！”男孩不为所动，眉头紧锁，眼睛看着别的地方：“你要买！你今天一定要买！”
刘江杉心里大概知道是怎么一个情况了。他想了想，衣服要是用力一扯肯定会坏，他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揍这小孩。要是动作一大，被暗中拍下来，配上一句“震惊，圣诞前夕中年男子竟当街抢夺小孩。”怕是就要被人肉了。到时候全世界都知道他三十未婚、一无所成、还有胆子当街抢小孩，就很尴尬了。
他记得这里一枝花卖十块钱，也不贵，能帮到人家姑娘也不亏。那个倒霉孩子呢，就算便宜他了。
刘江杉掏了掏兜，掏出一张十块的。语带强势地说：“给，放手。”
男孩黝黑的脸转过来看了一眼，“不够，五十一朵！”
“wc，ntm。”刘江杉意识到姑娘在旁边，不能失了态。而且他不知道骂小孩时该把他称作哪一种禽兽，他想到了“小兔崽子”，但“小兔崽子”不是他们老家的话，用普通话骂起来总觉得温柔的很。
总之短暂的思考之后，他认为用普通话骂小孩一点气势也没有，对付这个视死如归的祖宗，也不会有效果。况且姑娘还在旁边，气也就被迫消下来一些。
他看了眼那姑娘，她好像有点失望，也不看他了，皱着眉头看着那小子，眼神好像又焦躁起来。刘江杉感到背心有些发热，知道自己着了这小子的道。但他不能退缩不能犹豫，不能让姑娘失望啊！
他掏了掏兜，又摸出一张二十、两张十块，阴阳怪气地一笑：“再不放手我就打你了啊？”
男孩把花递给他，接过钱，放手放得很干脆，因为要数钱啊！男孩数一下钱就飞快地跑了，只留下人流中的姑娘和刘江杉。姑娘终于松了一口气，很感激地望着他，不停说谢谢、麻烦你了，还要还钱给他。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姑娘——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姑娘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在她露出微笑的一刻显得更加动人。
刘江杉心跳有些加速了，作为身心麻木已久的大龄单身男青年，他竟然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了！他回想了一下，今天早上有洗头，胡形是他自己留的，整体形象应该还不错。但他还是不好意思地避开了对视，暂时忘却了片刻前被熊孩子敲诈的不快，一面摆手说不谢、不用，一面心中有些怅然：这么好看的姑娘应该是有男朋友的吧，大概有吧。
姑娘说她要走了，今天很谢谢你呢。刘江杉微笑着说应该的不用谢我、没有我也会有别人。他突然看到手里有花，他也没有人可以送，不如就送给她吧？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姑娘欣然接受了它，一个很矛盾、很特别、很有故事的礼物。
说再见时，刘江杉心里竟有一丝失落，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对他微笑的姑娘了，这几分钟的相处，虽然不美好，但也算特别。他走在地铁站里，心跳地十分厉害，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这么快节奏的心跳了。此刻他明明是要回家的，却发现脚下漫无目的地不知道该往哪走。
是的，他可以约姑娘吃个饭啊！至少也留个联系方式…
他跑上长长的台阶，重新回到地面，人潮比刚下班时缓慢了不少。天开始暗下来，路边的商店亮起了圣诞主题的彩灯，商场顶楼的餐厅透着黄色和白色的光，彭于晏的美依然照亮着整个广场。
还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姑娘已经不在附近了。刘江杉心想“也对，她一定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他点了根烟，像是要补上之前掐掉的那根。他抽着烟慢慢往下走，走向下一个路口。他准备从那附近的地铁口进站，用走路的功夫慢慢吸完这支烟。就要走到那个地铁口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了那个姑娘！
她正被一个小男孩抓着不放，无助地张望、急得好像要哭出来。男孩紧攥着衣角，一脸不破楼兰誓不还的决绝。
文/学习机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