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国殇(4)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惠女子。虽然父亲吃了我做的菜之后拉了三天,而我家养的一只小猫吃了之后有一段时间产生了恐鼠症,一看到老鼠就吓得打哆嗦。

此刻我登上城楼,怀中抱着那张古琴,身上着着一袭火红的衣裳,感觉和要出嫁似的。我开始极度排斥这件衣服,但是皇帝伯伯说穿着这件衣服讨喜,为了父亲,我也只好委曲求全了。可见我实在是一个孝顺的女儿。

今日是父亲与十万将士出征的日子。我将在城楼抚琴一曲,为他们送行。

我将琴放于早已置好的案几上,袅袅坐下,有清风徐徐,带起我垂落于额角的几缕发丝,触在脸上,酥酥麻麻的。我今日化了很久的妆容,额头也点上了一颗朱砂,我站在镜前,小翠对我说:“小姐,我今天漂亮极了!我想大楚的没有一名男子看到你会不心动的。”我目光投向了在城里观看的百姓,我想韩冶应该也在里边正看着我。

父亲与十万将士已经出了城门,此刻正列着方阵。而父亲则与皇帝一道并驾于阵前。站在如此多人的面前,而且还是立于这等高处,实在是有些高处不胜寒。

我将手指轻轻搭于琴弦上,首先奏了一曲楚国的歌谣,乐音平缓而温暖人心。奏到中途,随着我手指的不断撩拨,频率变得愈来愈急,仿佛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铿锵的战场杀伐之音在弦间流泻而出,所有士兵的士气也随着琴音而逐渐变得高涨,隐隐透出了一股无坚不摧的锋锐之气。

大楚的军队在父亲的带领下本就军纪森严,实力更是锐不可当,而眼下士兵士气已成,显然便已经到了该离去的时候了。

我悠扬弹完了最后一个曲调,从城楼上挪了下去,到了皇帝面前,盈盈跪拜了下去。皇帝伯伯从马上跃下,将我扶了起来,从身旁的近侍手中接过一碗酒,说:“怜儿,去为你爹爹送行吧!”

我又施了一礼,才伸手接过。走到父亲跟前,父亲也下了马。我将酒递给父亲,眉间微落,拿过身旁兵士托着的一杯茶,“爹爹,怜儿恨不是男儿身,不能随你一起上阵杀敌。今日唯有在此以茶代酒,敬你与三军将士一杯,预祝你们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父亲仰脖一饮而尽,将碗往地上狠狠一掷,摔得粉碎。他调转马头,朝着十万兵士,刷的一声拔出了鞘中的宝剑,高举向天,大声吼道:“楚国必胜!”

十万军士全部将手中的武器举过头顶,动作整齐一致,干净利落。伴随着他们动作而起来的还有父亲所说的这句话,声音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楚国,必胜!”

“楚国,必胜!”

“楚国,必胜!”

父亲看着他们,满意的点了点头。“全军将士听令,往郁国进发!”

父亲最后向着我们看了一眼,也终于汇入了军队之中。

我与皇帝站在一起,怔怔的看着父亲越来越远的身影,最后终于变成了一个点,直至消失不见。

皇帝忽然叹了口气,“怜儿,你父亲真是一个天生的将军!”

我也叹了口气,“是啊!这几年父亲虽然是呆在家里,但是他总是对我说,只要握住了他的剑,骑上了他的战马,他就感觉好像又回到了曾经与皇帝伯伯一道逐鹿天下的年代。即便过了这么些年,他还是存着战场上的杀伐之气,这怕是一辈子都去不掉的了。”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方又问我:“怜儿,你可知我为何一直都不应允你父亲提出的攻打郁国的计划?”

我摇了摇头。

“怜儿,我知道你孝顺,不希望你父亲在这个年纪再去战场厮杀。但是你父亲与我说了多次,一定要自己带兵前去,我也只能应了他。你父亲曾与我说过,我怕是这安乐皇帝坐得太久了,连当年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都给忘了。今天伯伯告诉你,我不允许这桩战事,一是因为你父亲年事已高,作为老友我实在希望他能安安生生的过好下半辈子;二则是为了这楚国天下。”

“楚国天下?”我有些不解。

“现在楚国的百姓所望的无不是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在这样的乱世,我作为国君,我所能做的便是尽力为他们谋得一些福祉,少发生一些战争,帮他们守住这一方平安。做了国君之后,我才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是晋国与我楚国不和,如若让他们抢先下手夺下了郁国的话,楚国恐怕也就难以苟全了。郁国实在重要,所以最后权衡了许久,我才答应了你父亲的主张。乱世出英雄,时势造豪杰。怜儿,有一句话,你可曾真正体会过它的意思?”

“哪一句话?”我问。

皇帝叹了口气,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当今天下,这么多的名将,又有哪一个不是踩着成千上万的尸体爬上去的呢?你父亲是,我也是!”

“唉!我倒是忘了。”皇帝忽的敲了敲额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我与你说这些作甚?”

“皇帝伯伯,你不能这么歧视我!”我怒道。

父亲的大军转眼便已经走了三日,我在府中待着,实在是寂寞的紧。

我这三日每天都去寻找韩冶,这次我可学乖了,每次去寻他时都将小翠带在了身边,小翠在相爷府中算是功夫不弱的了,起码面对十来个那天那样的人,有她来应付是绰绰有余的了。

不过可惜的是,韩冶却仿佛又失踪了一样,我再没能找着他。我心里着实难受,他前几日才对我说过,他日一定会来赴我的约,如今他又给我闹失踪,他日,究竟又会是哪一日?

我在家中待的实在是无趣了,竟是突然有了一个古怪的想法,我要去父亲那里,去看一看真正的战场。我感觉只有经历过真正战场气氛的女人,她的心才会变得强大。而我正想锻造一颗强大的心,以此来防止以后韩冶再一次不辞而别而给我带来的不快。

我是一个想到做到的人。我决定再给韩冶一个机会,又在城里逛了一日,还是没能找到他,我终于彻底的放弃了。我是想与韩冶一道去的,因为他的功夫委实不错,当得上一个称职的保镖。可眼下,如果要在家里找人陪我去的话是万万不能的,不论是谁,肯定会死命的拦着我。我不想闹一出这样的闹剧。因为我能够预料到它的结果,我绝对是输。无奈之下,我只能一个人偷偷的溜出去。

可这却是一个相当复杂的活。首先,我决定要化妆成名男子,因为上次是一个惨痛的教训,我不想再尝试第二次。还有一点就是我必须买一些男子的服饰,但这项工程难度很高,我得将衣服买回来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府中所有人的耳目。

这两项工程置办妥帖了之后,我将要带的东西全部收拾好,晚上偷偷拿了个梯子,架在了墙头,悄悄的翻了墙,便开始了我这一个人的旅程。

当时感觉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一股莫名的刺激感不断地在心底弥漫,同时心里还不断在想,要是被发现了,我要怎么说比较好呢。

不过结果相当的顺利。我刚才所有的担心都属于多余。

一晚上的奔波之后,终于迎来了清晨的曙光。我在享受这一份惬意之时,看到了前边不远的一间茶肆。老板在茶肆里边蒸着几笼包子,我赶了一夜的路,已是十分饿了,我兴冲冲地跑了进去,将包袱往桌上一甩,换来了伙计,将声音捏成男人的模样,“小儿,先给我拿一屉包子上来!”

而这时,我社会经验不足的毛病却无比清晰的暴露了出来。

我酒足饭饱之后,翘起了二郎腿,只觉得生活无限美好,小儿见我已经差不多了,便走了过来让我先结账。

我很想体验一把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桌上,然后霸气的说:“不用找了,剩下的都是爷打赏你的!”可我在怀里翻了又翻,愣是连片鸡毛都找不出来。我只能悲哀地承认,我将银子落在了家里。就在昨晚准备动身时,我记得我的银子是放在桌上的。

我犯了出门在外人的大忌,居然忘了带钱。

伙计见我老久都未能拿出钱来,而且瞧着我又是一身朴素装扮,只道是又碰上了一个吃霸王餐的。可恨我又生的这般柔弱,虽装成了男子,却少了许多阳刚之气,没有一副吃得下霸王餐的嘴脸。

我看着伙计与老板咄咄逼人的目光,心里有些犯虚。只得搁下当天的计划,在这间茶肆里边为他们刷了一天的盘子。幸好,我虽然生在相府,但是父亲自小就有意识的培养我做家务活的能力,所以这点小活还是难不倒我。

虽然我刷的盘子不多,但里边的情义却是满满的。

楚国国都与郁国相距五百余里,以父亲的行军速度,再加上要考虑兵士的体力,士气等因素的话,我估计要十天才能到达郁国。我在这里又耽搁了一天,行程就得安排的更加紧凑,不然很可能就赶不上这档子事了。

这位茶肆的老板心肠到底还是不错。可能是见我干活很是实诚,我要走时居然还赠与了我一些盘缠。我将这些盘缠给了一个马夫,让他用马车载着我去最近的一个城镇。在马车上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第一次出远门就这么不走运,想来想去将脾气撒在了身上的衣服上边,因为这套男装是蓝色的,而我最不喜欢的便是蓝色。我在马车上快速的将衣服换了,居然在换的这套衣服里发现了意外的惊喜。

衣服里边夹着一张小纸片与一颗小珍珠,纸片上边还写着句话:“小姐,多多保重!”我发现我真是爱死小翠了,原来她早就发现了我的想法,不过一直没有阻止,明里不好帮我,却偷偷的帮我塞了盘缠进来。有了这颗珍珠,我这一路上也就基本不用愁了。这丫头太贴心了,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好好赏她。

我入了城,将这颗珍珠典当了,换成了银两。我从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光蛋立马摇身变成了一个小资富婆,这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尤其是前一天我还因为没钱而被罚了一天活。

我买了一匹马,开始加速赶往郁国。

只有见过真正的战场,才会明白和平的可贵。

我以往无数次的在脑海中想过这个场景。这个血肉横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场面,但到底还是不如自己亲自来看上一次来的那么真实。很多人都说,在战场上极易热血沸腾,会有一股不知名的火烧遍你的全身,可我光是想想便觉得恐怖,也许这便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

男人生来就喜欢找些生里来死里去的刺激,而女人则更喜欢事事都平平和和的。

为什么要死那么多的人呢?所有国家的人都和和睦睦的生活在一起,难道不比这种流血的政治好的多么?

空想永远都寻不到问题的解答,所以今天我来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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