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的等待

        自从我一袭纨素,身心洁白,从佛的身旁翩然落下,亭亭净直于这方青碧碧的南塘,我总是洁身自处,凌波玉立。南风的和暖,丽日的明媚,雨水的泼洒,蛙声的轻唱……这一切造化的谐和,总是生动地应和着夏的流韵。

        既然代表着佛清净的法身、庄严的报身,我总是恪守着叶如碧水,清自中生;根如美玉,不着诸色;花茎虚空,不见五蕴;不枝不蔓,无挂无碍。好像我身旁这池镜面一样的水,温婉着平和的静谧。

        可是,这一切,都在那个夏天的一阕琴韵里,于乍起的风中,如褶皱的池水,不复平静了。

        和往常一样,我用自己洁白的笑靥,好奇地打量着这片红尘的世界。

        虽不是极乐佛界的净土,可是,那方云卷云舒的碧空,那片淡淡倦倦的檐楹,那座水墨参差的水榭,还有那些从我身畔欸乃而过的画船,总是有更多的鲜活与灵动。

        而那位抚琴的男子,宛在水中央。一身素衣,一朵盛开的白莲;一双清眸,一池泠泠的秋水。轻轻拨弄着琴弦,琴声琴韵,便如蜜饯一样,款款注入我的莲心。我不会忘记他偶尔投给我的,深情的笑,那一刻,我的身影,似乎已经悄然摄入他的眼波,我所有的世界,都摇曳在他莞尔浅笑的酒窝里。

        相伴佛的日子里,梵音佛诵,总是萦绕于我的耳鼓,沉淀于我的心坎,让我的缘心,如水一样沉静;可是,这阙如天籁般美妙的琴韵,每一个音符,都如一只纤细的手,撩拨着我吐着花蕊的莲心,让我的心房,像风儿拂过,阵阵颤动。他竟然移船来到我的身旁,轻轻抚摸着我生香的身子,静静端详着我皎洁的花容,好像还听到他深情的赞语——这世上,还会有比白莲花更圣洁可爱的人吗?

        忽然想起一位女诗人的诗话:“在这个讲求缘心如水的极乐天空里,有万物自得的相知相属,有各自修为的佛缘高低,也有讲经佛法的天花乱坠,却没有尘世的赞美与喜欢。”这一句入情的心语,我忽而觉得,南风的和煦,倏忽浸入我的肌骨,荡漾在我的心海。

        我曾听佛说过,这一世所有的相遇,都是上一世的重逢。爱了,是续写前世的故事;恨了,是了却前尘仇怨。没有哪次相遇可以准备,没有哪次重逢可以预演。生命是一场情理之中的意外。

        难道我和他瞬间的偶遇,是前世我俩爱的延续?难道那一缕琴音,是点染我荷香莲韵的天外最美的韶乐? 从此,我就越来越站立成伫望的模样,越发倾心于自己花容的艳丽。

        晨曦初显,红红的朝霞掩映着我的脸,多像我见到他一低头的羞赧;风儿吹过,我的身子激灵着轻颤,又多像我忐忑着的驿动的情思。

        就这样痴痴地等待,等待白衣男子绰约池畔的身影,等待那一缕缕浸染着我喜怒哀乐的琴声。

        可是,等到西风袅袅地吹起,等到西风染黄了我的绿裙,等到我美丽的容颜簌簌地凋零……

        琴声,却像夏虫一样,悄然地隐去,只留下一汪汪清泪,在残荷的枯黄与憔悴中泻落。

        “多一分情又怎的? 站在别人的雨季,淋湿自己空弹一出戏。

        空望他,功名成就又怎的? 豆腐换成金缕衣,岂不知你已在画里……”

        一叶渔舟,从我的身旁飘然而过,渔翁把歌声,洒落在清清的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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