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吗?”
“加班,回不去了!”
“好。”
挂了电话,陶欢长吁了一口气,心里一阵抽疼。
近一年来,这样的对话是经常性的,本应该习以为常,可陶欢还是不由得心痛。这该怪谁呢?怪自己太较真?还是怪他太淡然?
一个相伴十年的爱人,对你漠不关心,无论对谁来说,都会心有不甘吧?这个年纪说爱似乎太矫情,但多年沉淀的亲情也不至于如此冷淡。谁喜欢胡思乱想?谁喜欢患得患失?
多想无益,陶欢脱力地走进房门,拖着沉重的脚步,摊在沙发上。家里没人,公婆把孩子带在身边照顾,只在周末才会接回家团聚。陶欢不禁又呼出一口长气,不用分心照顾孩子,是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懒得做饭,也懒得起身,浑浑噩噩地躺着居然就这么睡着了。耳边似乎有些轻微的声响,陶欢慢慢睁开酸涩的眼睛,朦胧中印入眼帘的,是一个微弱的红点。
红点毫无预兆地亮了一下,陶欢惊呼一声,迅速起身,身上的毛毯落到地上,她才意识到那只不过是个忽明忽暗的烟头。
老公坐在对面沙发的阴影中,吸着烟,微微起身看着陶欢。
恐惧过后,心里没来由地腾起一股怒火,陶欢捡起毯子,劈头盖脸地甩在老公头上。站起身,拖鞋都没穿,扭头快步走回卧室。进门前,耳中似乎听到了声长长的叹息。
陷在柔软的床垫里,也并没有平息心头的愤怒,最近总是这样,很容易生气,过后想想,竟然很难找出一个像样的生气理由。
轻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身边的位置陷了下去,老公挨着陶欢躺下来。陶欢没有动,也没说话,后背贴上来一个暖暖的胸膛,老公的胳膊也自然地环住了她的腰。陶欢轻轻地挣了一下,换来更紧的拥抱。
“别生气,我很累,让我睡会!”耳边老公小声呢喃,接着,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原来他知道她在生气!他知道!
温热的呼吸带来的气流落在陶欢的脸上,那么轻柔,那么温暖,那么踏实……陶欢要的不过就是这种简简单单的……踏实。
这么多年来,她陶欢无欲无求,就是这么简单的要求,他也不能给她吗? 脸上温暖的气流突然变成了让人难以忍受的针刺,像是一颗刚长出嫩刺的仙人掌,扎在皮肤上,又疼又痒,心都像过了电一样。
陶欢用极大的意志力,忍着没有把他使劲儿掀下去。只是轻轻地拿开了他的手,悄悄下床,去客厅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早上醒来,身边照例已经空了。陶欢冷笑一声,起身洗漱上班。倒是餐桌上的早餐颇让人意外,只是触手冰凉 ,亦如陶欢的心。
接下来的两天,又是冷战的两天。或者说,是陶欢单方面冷战。他忙工作,已经两天没回家了,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们在冷战。他只是发了微信,说单位有事,这两天回不了家了。
他是个警察,值班加班出现场是常事。看着信息,陶欢简单地回了知道了。 他们怎么成了这样?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天又是不顺利的一天。客户无休止地找麻烦,领导无下限的不信任,下班的时候,陶欢心力交瘁,脑子一团乱麻。想着明天一上班,还得继续跟客户扯皮,心烦的要命。
开车回家的路上,脑子一直在走神。变道的时候,忘了看右边的反光镜,右边呼啸而过的车,伴着一声怒骂,彻底把陶欢的情绪点着了!降下车窗,刚要还口,骂人的车已经加速跑了。 被狠狠骂了,但是还不了口的压抑,让陶欢崩溃了。连日来闷在胸口的一股气,把她生生憋出了眼泪。陶欢再也忍不住了,拼命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掉出来,尽量保持着正常的视线,拐到前面车比较少的一条路上,打了双闪停在路边。
路灯已经亮起来了,陶欢看着行色匆匆的行人和忽闪着尾灯的车,嚎啕大哭。 这特妈过的什么日子! 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中,陶欢听到旁边有人敲响了车玻璃。她一边哭一边降下车窗,一个交警站在车旁,显然是在不耐烦。她抽泣着问交警有什么事?但是,这种情景明显是吓着了年轻的小交警,他犹豫着轻声说:“女……士,你挡路了,现在是下班高峰期,这里不能停车。”陶欢继续抽泣,平静了一下,说:“我知道,给我一分钟时间,我马上走。”然后,就在小交警惊恐的注视中,关上车窗。
警察是陶欢此时此刻最见不得的人,看着还等在外面的小交警,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心烦。被打断的情绪终究是消减了继续哭下去的决心,慢慢擦干眼泪,陶欢平复了一下心情,打开了车窗,跟小交警说了声抱歉,开车离开了。
接踵而至的刺激让陶欢突然冷静了下来,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发声:是不是该结束了?人总是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活,似乎能坚持一辈子,一旦一个念头闪现,却是无论如何都按耐不住了,甚至等不了一分钟。
调转车头,一刻不停地开到了老公单位。早过了下班的时间,警局大楼却意外的灯火通明。陶欢站在大门口,注视着进进出出的行人,有穿便装的,有穿制服的,可都是同样的脚步匆匆。
登记之后,进了他们办公楼。也许是有一点想要搞突然袭击,陶欢心里竟有些紧张。看看这个人到底在干什么,或者,证实一下最不愿意得到的结果,他在不在单位?是不是在欺骗她?所以,陶欢并没有提前联系老公。
凭着记忆,忐忑的陶欢来到三楼老公的办公室,门大开着,里面有值班的,但是老公并没有在。心里的刺痛一点点蔓延开,陶欢的腿挪不动了。
朝着那个凌乱的桌子,陶欢木然地走过去,看着铺满文件的办公桌,呆住了。
陶欢不懂今天的举动到底有什么意义,当种种猜测被证实以后,竟然没有想象的痛快淋漓,一了百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哎,嫂子,你来了呀!”陶欢转过身,是老公同事小赵,他们见过,一起吃过饭。收拾了一下糟糕的心情,陶欢简单应着:“恩,路…过,来看看他!没想到他没在!”小赵狐疑地看了看陶欢苍白的脸,说:“古队在的,去吃饭了吧。今天他值班,有事要忙呢。你坐着,我去找找他。”
陶欢接过来小赵倒的水,勉强坐在老公的办公桌旁。随着温温的水流缓缓流入胃里,陶欢感觉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他在,还好!
这个结果让陶欢有些安慰,但是,接下来就有点尴尬了。她们这两天一直在冷战,她好像没有什么理由突然在晚上跑到老公单位。气势汹汹抱着揭穿某人嘴脸的心思冲来,一记重拳却打空了,这怎么解释呢?
老公办公桌上放着不少照片,或者是带着照片的文件,都是车祸事故的现场图。陶欢的眼睛不经意间就瞟了上去。
支离破碎,了无生气,鲜血淋漓……
黑白的打印件,更刻画了照片中浓重的血腥气。甚至从黑到灰再到白的灰度渐变,让苍白的更加触目惊心,鲜红的更加不忍直视。各种不可思议的扭曲姿势,噩梦一般的临终面容,让陶欢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他们结婚多年,老公一直在交通事故部门工作。陶欢从未想过,或者说从未设身处地的想象,这个工作每天接触的都是什么。
小赵回来了。
陶欢苍白的脸估计惊着了小赵,他一边念叨着,“嫂子你没事吧?”一边快步走近。看到桌上的文件,马上了然于胸。“嫂子,您别看这些,再吓着你了!”小赵接过陶欢的杯子,续了热水,又塞回她手里。陶欢机械地喝了一口,气总算缓过来了。
“嫂子,你没见过这些吧。我们几乎天天看,也麻木了!”
“你们……天天看这些?”陶欢的神经是脆弱的,感觉有点承受不了这种刺激。
“是啊!”小赵无奈地开口,“尤其是古队,这些他都得参与。除了这些,每天出现场,见当事人,每天忙得晕头转向。有当事人不满意投诉的,还得应付调查问话。这不,刚刚有个当事人还来吵了一通呢,好不容易劝走了。今天又出了一起肇事逃逸的案子,古队这两天别想回家了。唉……”
陶欢无语。
小赵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古队应该是吃完饭回宿舍休息去了。晚上他还得熬夜找线索,明天要去追逃。嫂子,你直接过去吧,今天宿舍没别人。”
忐忑的陶欢离开办公室,慢慢走向了宿舍区。夜晚的楼道里异常安静,陶欢极力的放轻了脚步,可高跟鞋压抑的脆响还是像敲打在心上。
宿舍并没有关门,桔黄色的光透出宿舍,铺在门外的楼道上。陶欢轻轻走近,探头过去看了看。宿舍果然只有老公一个人,他并没有在床上休息,正趴在书桌上。不大的宿舍局促凌乱,书桌上照样摊着很多书本纸张。
陶欢慢慢走过去。书桌上左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老公趴伏在桌上,右手还握着笔,嘴里却已发出微微的呼噜声,看样子睡得正香。这个人,干什么事儿都拼,从来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体。陶欢有点心疼了,怨愤地拿起旁边的衣服,轻轻盖在他身上。
桔黄色的灯光,透过水汽,给老公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平时严肃紧抿的嘴角微微翘着,竟然有点孩子气。陶欢用手指来回轻轻地摸了摸他的侧脸,粗糙干燥。温热实在的实体触感直抵陶欢的心脏,生气,怨恨,不解,在这微微温暖中,都化成了温柔和心疼。
返程的途中,陶欢听着平淡的音乐,依然在回味着老公睁开眼睛瞪着她的一瞬。一秒之间,情绪从惊异到惊喜再到开心的切换,估计,会让她回忆很久……
人生就在于折腾!你费劲吧啦地折腾一通,到了最后,你会发现你画了一个圆圈,又回到了起点。但是,回首走过的足迹,早已从干裂贫瘠,幻化成了朵朵莲花。一朵一朵,一直开在了你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