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着眼前攒动的人头，周晓东心里高兴，连带着拉面的时候胳膊晃动的也格外用力。就在他美滋滋地想着中午能卖出多少碗面的时候，电话响了。他努努嘴让媳妇接了，把手机放到他耳边。

“你好，是周晓东吗？”

“是啊，你哪位？”

“是这样，你父亲在我们这，你看能不能来把你父亲接回去？”

“我父亲在你们那？你们是哪的？”

“福建...”

周晓东刚拉好一碗面扔到滚开的锅里，一听对方说福建，直接挂了电话。嘴里不屑地嘟囔：“福建，我还上海呢。我爹在家哄孩子呢！现在垃圾电话怎么这么多，耽误事！”

他刚拿起一块面准备揉，电话又响了。这次周晓东想直接挂掉，不想媳妇又接了，送到了他耳边：“还是那个号！”

这次对方没等周晓东说话就抢着说：“周庆国是不是你父亲？”

这句话，让他略微呆滞了一下，两只大手胡乱地在围裙上擦了下，接过手机有点郑重地接起了电话。

一番沟通，周晓东明白了。那边因为疫情要入户登记做核酸，到周庆国那的时候，他说没身份证，身份证号也记不住了。所以当地派出所根据他提供的地址和名字找到了他的户籍地，又顺藤摸瓜找到了周晓东。

周晓东加了对方的微信，对面发了个视频过来。视频里的周庆国有点拘谨地坐在一个窝棚里的床上，镜头拉近才看得清楚了些，他胡子拉碴，黑瘦黑瘦的，鼻头的一个黑痣明显的提醒着周晓东，这个周庆国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2，

二十多年过去了，周晓东早已不记得周庆国的音容样貌。他唯一的记忆是周庆国鼻头的痣。

那时周庆国下地干活回来，会把年幼的周晓东举过头顶让他扶着他的额头骑在脖子上，在院子里来回的跑闹。每当周晓东低头看周庆国的时候，都会看到他鼻头上若隐若现的痣。

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周庆国从手机里找出他之前拍的有周庆国的全家福，这张照片是她妈临终前，让周晓东拿手机拍下来的。他妈有一个执念，就是当初为什么周庆国吵完架就消失了。

周庆国消失之后，周晓东母亲一个人拉扯周晓东，生活过得凄苦。周母娘家的亲戚看不下去，给她介绍了老光棍陈大江，过来帮她支撑这个濒临破碎的家。

周晓东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在城里买房安家，还开了拉面店。这里面有周大江一大半的功劳。所以他母亲临终前交代了两件事，一件是让周晓东找到亲生父亲问明白。另一件事就是要善待继父陈大江。

忙完中午的就餐高峰，周晓东看到媳妇无聊的坐在椅子上，于是屁颠屁颠的走过去给媳妇按摩起来。

媳妇斜眼看着他：“有什么事说。”

“那会电话的事，他们让我去接亲爹周庆国。他们说他也愿意回来。”

“你爹？你要接吗，我劝你好好想想，他年轻时撇下你们娘俩说走就走，到老了回来让你接盘？你想过你继父没有，接回来他俩怎么相处？还有接回来吃喝拉撒都是钱，他在外面身体好不好你知道？还有家里是两居，咱们4口住起来都挤，再接个爹回来怎么住！”妻子性格急躁，说到后面更是掐着腰站了起来。

3，

“我还没说去接呢，你就跟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说这么多。我就是想当面问问他，当年为什么那么狠心的就撇下我们娘俩！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妈临终前嘱咐过我。”

“真的就是去问问吗？”

“真的，我保证。”

“那你去吧，我知道你耳根子软又好面子，到你亲爹那硬气果断一点，别脑子一热把你爹接回来。如果你接回来了，你就跟你的两个爹一块过吧，咱俩就别过了。”

“怎么会呢，我就是去问个明白。”周晓东轻轻地给媳妇捏着肩，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

拉面店周边都是上班族，晚餐是不怎么忙的。媳妇同意之后，周晓东就解了围裙，略微一收拾就去了亲爹那。

周晓东去之前跟联系的那人要了详细地址，估算了下开车到那用不了四个小时。于是就和对方说，自己天黑前能赶到。

周晓东下午6点多到达的周庆国所在的村子。到之后傻眼了，他爹住的那窝棚里挤了好几个人，而且窝棚门口还放着个行李箱。

他们看到周晓东开着外地牌照的车过来，于是就都围上前来。周晓东停下车，硬着头皮下来。略微寒暄之后，知道这几个人是这个村的村主任，还有周庆国窝棚附近的两个邻居。

他们当着周庆国的面夸周晓东，说这个儿子真孝顺，这么快就来接他回家享福了。还说现在这么孝顺的孩子不多了，让周庆国回去之后安安分分的，不要给孩子添麻烦。该带孩子带孩子，该干什么干什么。

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一番夸赞，让周晓东不好意思说出过来的目的了。来之前妻子说的话还在心里，但是现在这个状况又没法拒绝。于是他心一横，接回去吧，大不了每个月花点钱给他找个养老院。

就这样，周晓东在众人的簇拥下让周庆国上了车。最后村主任也就是加周晓东微信的那个人，在周庆国上了车之后，握着周晓东的手说：“同志啊，你可是给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啊，真的是谢谢你了！你是不知道啊，你父亲这个窝棚是我们村脏乱差的源头啊，我们每隔几天都会接到一次投诉啊......”

路上周晓东一直很不踏实，回去怎么跟媳妇交代？他还是问问当年是怎么回事吧，万一他不是抛妻弃子，而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4，

周庆国断断续续讲了一路才讲明白。原来当年周晓东母亲和周庆国吵架，嫌他没本事、赚不了钱。周庆国一气之下，拿了身份证就去投奔当时在省城的表舅。

到了省城之后周庆国才发现表舅给的地址压根就不存在。于是他就想买票回家，一掏口袋又发现钱和身份证被偷了。就在他发慌发愁的时候，一个在车站附近开小旅馆过来拉客的大姐，看他长相颇为英俊，就收留了他。

一开始他要借这个大姐钱买车票回家，但是大姐就是不借他，只让他安心在这呆着，钱到时候就借给他，他也就暂且住下了。后来有一次大姐灌醉了他，然后他就迷迷糊糊地和大姐睡到了一起，之后周庆国就乐不思蜀了。大姐管吃管住还给零花，转眼周庆国就把家里的糟糠之妻和孩子抛到了脑后。

没过几年，大姐的小旅馆倒闭了，她带着周庆国回了福建老家。那个大姐待他还算不错。俩人在福建幸福的过了十几年后，那个大姐去世了。去世之后，大姐的亲生儿子把周庆国赶了出来。

被赶出来之后，他无处可去，更没脸再回老家。自己那点私房钱花光之后，他只能到处流浪，最后在城郊的一个村里停了下来，搭个窝棚，靠白天出去捡废品过活。

这一晃又过了将近十年，直到这次疫情排查，他才说了自己的姓名和老家地址。

周晓东从后视镜里看着老去的周庆国，气得哆嗦，这就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亲爹，他悔得肠子都要青了，要是他母亲还没过世，听了这个答案得多伤心。

周晓东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可人都接回来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接着亲爹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妻子还在客厅等着周晓东，当她看到周晓东进门，身后还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周庆国时，脸立马就垮了下来。接着她什么都没说，起身去了卧室然后“砰”的一下关上了门，接着“咔哒咔哒”反锁了！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爹接回来了，你和你爹过吧！

5，

周晓东多少有点尴尬地朝周庆国笑笑，他想继父陈大江和儿子住在另一个卧室，客厅沙发只能睡一个人，而且周庆国浑身有点脏，所以周晓东就领着周庆国到了小区旁边的一个小旅馆开了个标间。

第二天一早，周晓东回家的时候，妻子已经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并让继父陈大江带了句话，说什么时候把他亲爹安排妥当了，再去接她和儿子。

周晓东知道媳妇就这个脾气，面硬心软。想着给亲爹安排养老院也需要一段时间，媳妇回了娘家，正好亲爹有地方住了。

就这样，周庆国就在这个家里住了下来。没想到周庆国住了几天熟悉过来之后，就开始以周晓东亲爹的身份，处处找继父陈大江的麻烦。

这天中午周晓东正在费力拉着面，继父陈大江打过电话来，说要回老家。周晓东问什么原因，老头没说，但是说话的语气仿佛是透着无尽的委屈。因为忙，周晓东也没仔细询问，只简单叮嘱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下午不忙了他才想起继父回老家的事。于是就给继父打了个电话，继父说他和周庆国在一个屋檐下是呆得够够的了。其他细碎的事没说，就直接说了让他决定回老家的原因。

今天他决定回老家，是因为周庆国抢了他住的那屋。周庆国说，这是他儿子家，他应该住向阳的大屋。还说让他住在这个家里，对他已经是恩赐了。继父陈大江老实敦厚，不善言辞说不过他，从来也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一气之下回了老家。

听继父陈大江说完，周晓东好说歹说才安慰下来。这时周晓东第一次觉得，有点后悔没有听媳妇的。

晚上周晓东回到家，亲爹周庆国笑嘻嘻的上前，说我跟老陈说换屋睡，谁知道他那么小心眼，说他两句他就走了。这弄得我里外不是人的。

周晓东看着周庆国有点虚假猥琐的笑容，气就不打一处来。但是一想到爹是自己接回来的，又不好发作。于是就瞪了周庆国一眼，就去洗漱了。

6，

继父走后，家里没了做饭的。周庆国说自己手有毛病做不了饭，周晓东让他到店里吃，他嫌远。周晓东想着没几天找好养老院就可以把他送出去了，于是就找了个钟点工，中午去做一顿饭，然后顺便收拾收拾家里。

没成想，这个钟点工干了两天就打电话说不干了，还要他赔偿500块钱。她说：“你爹是个流氓。我都快六十了，清白毁他身上了。我第一天做饭做家务的时候，你爹就老是盯着我的屁股看，第二天的时候就直接上手摸了......”

听到这个周晓东是又气又笑又无奈，怎么能这样呢？最后一番砍价还价，周晓东给了钟点工大姐300块钱。

晚上周晓东回到家就黑了脸，跟周庆国说：“你就不能消停点吗，你摸人大姐屁股干什么？年纪这么大了怎么好意思呢？还好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要不然就不是300块钱能了的事了。你这是为老不尊啊，哎！”

一听周晓东给了300块钱，周庆国倒是不干了：“你怎么还给了300块钱，我就没忍住碰了下，她年纪那么大了，还这么金贵么？”

听到亲爹这么说，周晓东也是有点无语了。他不仅不反思自己的错误，竟然还觉得人家年纪大，钱给多了。他没继续和亲爹掰扯这件事，毕竟和自己亲爹讨论摸一个钟点工大姐的屁股值不值300块钱，是一件非常怪异的事情。

那一晚周晓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自己把亲爹接回来之后，先是媳妇回了娘家，然后继父被挤兑回了老家。现在又因为亲爹摸钟点工大姐屁股赔了300块钱，他现在的生活已经乱七八糟了。他觉得当初脑袋一热把亲爹接回来确实草率鲁莽了，他又一次有点后悔当初没听媳妇的。想着想着，周晓东沉沉的睡了过去。

7，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十天过去了，周晓东趁着不忙的时候去看过七八家养老院，但是他并不是太满意。亲爹没送走，媳妇和继父就回不来，日子就不能再回到以前那样。

于是他决定店里暂时歇业，集中拿出几天时间把养老院的事情确定下来。就在他努力解决亲爹养老院问题的时候，周庆国这边又出了幺蛾子，而且是不小的幺蛾子。

这天下午他刚从一家养老院出来，觉得环境不错，可以列入备选。这个时候来了个陌生电话说是警察，让到派出所来接他爹。他当时也懵了，什么也没来得及问，就开车去了派出所。

去了之后才知道，他亲爹周庆国嫖娼被举报了......

周晓东把周庆国接回来之后，周庆国整天无所事事，在小区瞎逛时认识了一个老头。没几天俩人就熟悉了起来，周庆国向他抱怨自己摸了钟点工大姐屁股一下儿子就赔了300块钱之后，那老头就神神秘秘地给他指了一个地方。说那个地方有惊喜，便宜又快捷。

那老伙计说的地方是小区旁一个工地外围的一片小树林，工地四周都有铁皮围墙，但是靠近小树林那边有个豁口。那附近经常有几个大龄失足妇女在转悠，围墙豁口那也经常有农民工出来。农民工外出打工，一出来就是大半年，个人需求得解决吧，而且他们体力又很旺盛。所以有需求就有了市场。

只要你去小树林里，没一会就会出来一个失足妇女，把你拉到一个用布把四棵树围起来的无顶小帐篷内交易。亲爹周庆国就是在里面交易的时候被抓的。

8，

是附近的居民举报的。他们说白天噪音大听不清楚，但是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声音就大了。有居民在阳台上，拿着望远镜看了才明白在做什么。于是就举报了。

警察出警的时候，周庆国正好在里面刚褪下裤子......

交完罚款，周晓东千恩万谢的保证之后，把周庆国领了出来。回去的路上，周晓东气的说不出话来，他已经不知道怎么说他这个亲爹了。最后他没好气的说：“你就不能消停点吗，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你这样让你儿媳妇怎么看你，让你孙子怎么看你，让我怎么看你！你看看这个家，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谁知周庆国幽幽的说了句：“你不和她们说不就行了。他们又不知道。”

“不知道？你去那个小树林之前的视频被人传到了网上，你现在成名人了，连带着我也......他妈的，你真是我爹.....”

嫖娼事件后，第二天，周晓东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养老院，心情不错，连日来接回亲爹后心中积攒的郁气也少了不少，可算是看着点希望了。他回到家和周庆国说，让他搬到养老院。

谁知周庆国一听就急了，“我不去，我就要住在家里，你这是虐待老人，我要去告你！”

周晓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如此忍耐，在周庆国得眼睛里却是虐待，他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接他回来。

他不由自主握起了拳头，周庆国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在叫嚣蹦跶。

周晓东看着他那副无赖相，小时候母子俩受的委屈一起涌上心头，他胡乱地把周庆国那点破烂行李拢了拢，往门外一丢，大喊一声，“滚！”

什么亲情，什么面子，爱咋咋地！

第二天，当初让他接周庆国的那个村主任给周庆国发了个微信：搞什么啊，你爹怎么又回来了！？

周晓东没回答，只是默默把跟周庆国相关的人全部拉黑。

有些亲情早该斩草除根，失去了就失去了，再怎么挽回都只会是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