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墓

凉爽的气息把我的梦境击得粉碎,我像新生儿一样朦胧地睁开双眼。早晨的铁轨散发着雾气,把道路前后的城市和乡村都掩盖了,雾气模糊了时间,颠倒了季节,我感觉坐在一辆行驶在四季不断交替的列车上,呼啸的车声放纵地在车厢里来回碰撞,伤痕累累后才逃入我的耳朵里——它们像是哀嚎般地在我脑子里回旋。

我是前天才得知爷爷去世的消息,订了昨天的火车票,坐上了阔别多年的归途。我当时沿着学校的林荫道上走着,绿叶和阳光的分叉互相穿插在一起,我走到学校的湖边,慢慢地蹲在被梅雨染湿的大理石上,看见湖面上飘着一些树枝和落叶的残骸,湖旁的树上潜藏了春鸟的鸣叫,而风声和湖面的荡漾就是鸣叫的钥匙。正当我准备起身的时候,电话响了,我听见电话那头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过了许久才发现是很少联系的父亲。

“喂,杨浩,是爸爸我,听得见吗?”

“嗯嗯,你说,我在听。”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听得见吗?喂?”

“听得见,你说。”

“听得见吗?”

“嗯!”

“嘟——嘟——”电话头切断了,我看了看四周的茂密树林,漫步顺着小路走到车道上。

过不久,我看见父亲给我发了一条信息——爷爷走了。我的目光盯着那四个字,没有悲伤,有的是源源不断的突兀。我阔别了家乡来到陌生的城市求学,我对于父亲和爷爷的记忆没有跟上我前进的脚步,它们被远远抛在了后面,定格在了我离开县城的火车站台上,那天爷爷处着拐杖,他双眼透露出湿润的气息,但是始终还是被寒冷的空气死死地压在眼眶里,他穿着军大衣,像是一幅随时都会倒下的影子,但是却又不断散发出支持他矗立的力量,又或者他当时年老体衰,能够依靠拐杖支撑自己脆弱的身躯已经很不容易,他没有对即将远走他乡外孙思恋和道别的精力了。我顺着车窗看见玻璃里那个影子,在离开站台后,那个影子被父亲拍着肩膀的轮廓,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建筑物里。我看着屏幕里的那几个大字,那根拐杖仿佛被压得粉碎。

列车快到老家了,我看见的玻璃里没有了影子,站台上,只有在寒风和大雪里躺着的一件军大衣,它孤零零地睡在那里,像是列车的离开把它的主人瞬间给抹去了,而如今,列车的到来却不能把他给带回来,路过的乞丐把它裹在身上,背对列车,想让这件破旧的大衣抵挡列车的咆哮和外面的风雪。我到站后,才发现那件衣服是黑色的风衣,不是我爷爷的绿色军大衣。父亲大摆着双手朝着我呼喊,我看着又熙熙攘攘的人走进列车,又有不少熙熙攘攘的人从里面出来,我的目光被这些陌生的脸庞塞满了,他们在我的视线上行走,有的拿着电话大声地在吼着什么,有的一些躲躲闪闪般地穿过一个又一个行人,他们像是径直穿过人群,直接到达了出口,我的视线被他们牵扯走,这才发现在出口那对呼喊我的双手。

第二天我去山上给爷爷上坟,父亲他备了一张小垫子,说是磕头用的。我们一家顺着山路爬到半山腰,一座灰白的墓碑才映入我的眼眶,慈父杨宇轩之墓,我看着这些红色的字镶嵌在灰白的石板上,后面拱起的小山下埋葬着爷爷,红色的字迹仿佛透过泥土的味道像我传递着什么,我始终还是没有悲伤,一些发生得太突然,把我对亲人的的思恋用时间的短刃切的粉碎,再加上我和爷爷本来就相处的少,那份泪意的涌出,感觉就被这座陌生的大山压在了内心深处。

第三天晚上我塔上了回校的列车,我在父亲和家人的陪伴下漫步移到站口,进站时父亲往我手里硬塞了什么东西,我还没来得及看和再见,就被人流推到站台前面,我只能逆着人群朝着车站入口不断挥手,透过一个又一个无视的目光,我发觉他们离开的背影。我的眼眶有点湿润了。列车准备离站,我望着父亲硬塞给我红包,里面装着满满的五百块钱。我看见站台上徘徊的那个影子,爷爷处着拐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军大衣,他长满褶皱的目光不断地抚摸着我,那些乳白色的水滴顺着他的眼眶滴在他皱巴巴的手上,我傻傻地盯着那个模糊的身影,手部的湿润让我发觉我的眼眶流出的泪水,我透过透明的眼眶看着站台上那个摇摇欲坠的影子,那个瞬间,思恋和记忆终于乘上了归乡的列车,不断挤压着我的心脏,我手里紧紧钻着父亲塞的五百块钱,在列车上哇哇地长着嘴,别怎么也哭不出来,只是感觉泪水擦着眼眶挂在我的躯体边缘,那些对爷爷的思恋安静又寂寞的全部涌了出来,我仿佛看见那天送别的他眼边都挂着同一颗眼泪,都在这一刻被释放了。窗边传来的风声像是爷爷温柔的视线,他们漫步地走在铁轨旁,跟着我一路回到了过去,那个风雪交加的晚上。

站台上,裹着黑色风衣的乞丐看着远去的列车,又蹲在柱子下转过身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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