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清晨的邕江水汽氤氲,我踩着青石板,看紫茎绿叶的鱼腥草顶着露珠摇曳。
这般平凡草木,却让邻家阿婆的竹篓里总备着盐渍的嫩根,说是“天热时拌上辣椒,比宫保鸡丁还下饭”。
忽而想起汪曾祺《人间草木》里说这腥气中藏着解毒的良方,像极了世间那些其貌不扬却熨帖心肠的缘分。
转过开满野杜鹃的山坳,蕨菜蜷曲的嫩拳正从腐叶间探出。
南宁的山民说这是“老天爷撒的救命粮”,春荒时节的蕨根粉能撑起整个寨子的炊烟。
我学着壮家阿妹用指甲掐断茎秆,断口处渗出清亮的汁液,恍惚看见三十年前湘南老屋里,发白齿摇的老祖母把蕨菜焯水浸在陶瓮,等远行的游子归来时,那坛陈酿的乡愁便化作餐桌上的翡翠簪。
梯田的晨雾还未散尽,木楼窗棂外斜伸的香椿树已披上绛紫霞衣。
瑶家阿姐摘下嫩芽在溪水里浣洗,铁锅与茶油相遇的刹那,满山都飘着打翻颜料罐的气息。她说香椿要配土鸡蛋才不负这转瞬即逝的鲜,就像某些情义需用岁月文火慢煨,方能褪去青涩,留得醇香。
最惊艳是邕江河畔的雨后竹林。
昨夜惊雷劈开的地衣还泛着潮气,黄泥裂缝里已挺出象牙色的笋尖。
船家老伯教我用竹片顺着纹理轻撬,剥开层层箨衣的手势,竟与拆读远方来信般郑重。
他说壮家人做“腌笃鲜”定要留几片嫩笋在汤里沉浮,如同生命里那些未被世俗磨钝的棱角,最是清欢。
阳光洒满七星街时,我坐在百年老店的八仙桌前。
砂锅里竹荪炖着走地鸡,瓷碟中香椿拌着嫩豆腐,木甑里蒸着蕨菜腊味饭,陶盏里漂着鱼腥草凉茶。
忽然懂得广西人为何总说“好山水养好食材”,原来草木有灵,懂得在贫瘠处积蓄力量,在时节里绽放光华,恰似那些穿越风雨依然温热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