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峰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满脸泪水。他出神地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仿佛在雪中看到两个身影,是父亲带着小小的他在雪地里堆雪人。
那是父母离婚后的第一个冬天,那时他只有六岁,还不太懂离别的痛。
母亲带着弟弟离开家的那天,他也只是以为母亲是回外婆家,他要跟着去,母亲告诉他下次带他去。
他懂事地点点头,母亲把他抱在怀里,在他的脸上亲了又亲,热热的泪水流了他一脸。
他不知道母亲这一走,好多年都不曾回来。原本就沉默的父亲愈发沉默。
母亲走后,他都是和奶奶睡在一起。每次睡觉的时候,他总是缩成一团,蜷在奶奶怀里。
这个习惯到结婚后他也没有改掉,睡觉时他喜欢蜷在妻的怀里,这样睡他会想到疼爱他的奶奶,也觉得特别的温暖。后来他才知道,那种温暖的感觉叫安全感。
峰和父亲交流的一直都不多,生活的重担压的父亲无暇顾及他的感受。
那年父亲为建房欠了不少钱,奶奶又卧病在床,一堆来要帐的人在那里吵吵嚷嚷。父亲低着头蹲在墙边,他不知道怎么和那些曾经借他钱帮助他的人解释,他答应还钱的时间到了,而他却没有钱还。
家里买的一块过年的肉也被拿走了。那天峰记得父亲就那样蹲在墙边蹲了很久,床上的奶奶也哭了很久。
从那之后,峰好像一下长大了,父亲早上给买早餐的钱,他从来没有拿去买过早餐。中午回来总会把一元钱还给父亲。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让父亲过上好日子。
峰15岁去部队当兵,临上车前父亲过来告诉他,以后不要做个老实人,这个社会老实人会被欺负。他红了眼眶,让父亲多保重身体。父亲没有再多说什么,父亲转身的那一瞬间,他看见父亲满眼的泪水。
他一去当兵就是12年,中间很少有时间陪父亲。等部队退伍的时候,他没有选择回去父亲单位电力局工作,而是选择了在异地打拼。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打拼,他终于在他喜欢的城市买房买车、成家立业。都说好了等房子装修好,要接父亲来这边养老。可是他成长的速度还是没有赶上父亲老去的速度。
父亲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有糖尿病和肺气肿,他和弟弟央求母亲回来照顾父亲。
时隔二十年,两个苦命的人又生活了同一屋檐下。虽已离婚,母亲也是尽了十分心照顾父亲,只是想让两个儿子在外能够安心工作,少一些牵挂。
二十天前,他接到父亲住院的电话,连忙赶回了家。他以为这次像前几次一样,在医院住几天调养一下就可以出院。
但这次查出来父亲是肺气肿晚期,现在只能躺在床上用呼吸机和胃管维持生命。
医生今天找他谈话,说是该用的药都已用,他们也尽力了。建议他们出院,在医院里细菌也比较多,环境也比较吵,建议他把父亲接回家照顾。
他知道这是医生在告诉他治疗已经没有意义,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他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望着窗外的雪呜呜哭了起来,仿佛昨天那个强壮的父亲还带他去堆雪人,现在却可能随时离他而去。
父亲住院的这段时间,他日夜照顾,人很累,心里却非常的踏实。
父亲因为生病不舒服,经常发脾气,像个小孩子一样,一下要这样一下要那样。不管父亲提什么要求,他都马上去做。哪怕外人看来父亲提出的要求很不合理,他也都去做。像宠孩子一样宠着父亲。
多年没有流过眼泪的他,最近的泪点也特别低。
第一次流泪,是他把父亲从推车抱到病床上。他弯下腰卯足了劲去抱父亲,而父亲太轻了,轻到差点让他闪到腰。那一瞬间他的眼泪汹涌而出,高大的父亲是什么时候体重轻的像个孩子?
父亲从县医院转到区医院的第一天,单人病房已全部住满。住在四个人的病房里,一向怕吵的父亲焦躁不安,无法入睡。
他厚着脸去求单人病房里的家属,求他们把单间换给父亲。那个家属不同意,后来把他轰了出来。
那一刻他也落泪了,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助感。明明看着父亲在受罪,而他却不能帮父亲分担一丁半点,甚至想给父亲一个好一点的病房都不能。
钱此时并不是万能的,峰有钱,而钱却不能帮父亲减轻一点疼痛。如果可以,他愿倾其所有为父亲看病。如果可以,他愿意折寿以减少父亲的痛苦。
只是,人生何曾有过如果。
雪还在下,峰擦干脸上的泪水,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深吸了一口气,向病房走去。
床上的父亲,戴着呼吸机,蜷着身子,睡的很安详。母亲也坐在租的折叠床上打着盹儿。他轻轻把毯子盖在母亲身上,他感觉到空气里有一种暖暖的东西在流动。
那是人到中年,父母都还在的安心。他趴在父亲的床边睡着了,梦里他和父亲母亲还有弟弟,正开心地堆着雪人。
雪很大,他心里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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