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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康记母亲癌症，手术，复发，去世。老太太一辈子在国家喉舌工作，内参编辑，背负很多高级机密，多年下来被异化得厉害，个性彪悍。老伴儿去世后，老爷子竟精神失常，大概是无法承受这样无人管教的轻飘？然后又走向另一极端，花钱如流水，还跟身边保姆阿姨谈起黄昏恋。面对如此变故，康记多次来电，焦躁不已。各种躲避，让柳處无奈。不过，一段时间后柳處发现，康记的焦虑程度大幅下降。就连一直违抗母命不肯成家的小叔子，也乖乖结婚了。只是柳處有些失落，觉得公公被身边换了一茬又一茬的保姆阿姨控制，不像以前那样依赖自己了。甚至有一次，她还卷入了公公跟某个曾谈婚论嫁的阿姨的情感纠纷，冲到阵前pk，我不禁笑她，真是劳碌命，自己好容易清净些，干嘛不好好享受呢？直到最近，柳處才终于比较放松下来，自寻爱好。神奇的是，康记脸上长了多年，此起彼伏的青春痘，也慢慢消散，平复了。
前几天，柳處家女儿中考，被名校录取。她也松了口气。之前那些年，看她疲于奔命，带着闺女辗转各种补习班，英文，书法，击剑，舞蹈，音乐，绘画。。。忙得不亦乐乎。我有心劝劝，可是看着她上满发条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家闺女自幼乖巧懂事，配合着妈妈的各种要求，各种折腾，从无怨言。还很懂事地掩护爸爸，为康记的各种不靠谱找借口。小女孩会泪光闪闪地恳求妈妈，不要让爸爸滚蛋，不要离婚。。。柳處难得说起这些，颇有些震动，自责。我只有叹气，听她保证以后不再苛求孩子英文考满分了，可以降低几分。几个月前见到孩子，已经是大高个了，女大十八变，孩子的眉眼之间更像个客家人。小姑娘不像同龄孩子那般开朗，会自己默默在一边看书，不言不语，对于吃什么喝什么之类的提问，一律回答都行。有趣的是，小姑娘也会在出门之前拖拉迟到，跟老爸一个模子。任凭老妈在门外各种催促，充耳不闻，淡定从容。
听康记说，除了我以外，他家领导几乎没什么朋友。但是领导也会指责他滥交，作为记者阅人无数，认识的人成千上万，却没几个真正知心的。听柳處常谈起的，是他们单位一同事，医务室的ZH。听她说这位姐姐貌美如花，常年穿旗袍，从外地嫁进帝都，与某个有些弱智的高干子弟一起生活，从此改写命运。在柳處眼里这位姐姐异常聪明，精通人情世故，正好可以做她的职场高参，帮她分析单位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连续数年，每到午休时间，柳處就会去这姐姐的办公室，听她充满自恋地描述如何被所有男人喜欢，包括公司历任领导，颇有些钟情妄想的味道。作为回报，她也会透露一些所谓公司的内部消息，以及她对公司管理层的分析。她们的关系有些奇怪，柳處觉得俩人之间并无情感链接，只是互相利用的利益交换而已。
以前，她很少提到这人，只是最近几年柳處不断说到这姐姐身上一些奇事，比如这姐姐声称自己修炼成精，手臂上有灵蛇游走，还有一些古怪的预言，幻想。这姐姐离了婚，也不管自己的闺女，把孩子寄养在一老师家里，自己独居神神道道。看着柳處对此将信将疑，我不得不提醒她，这已经属于精神病思维表现，小心自己也被卷进去。她还是犹豫，不肯断了这关系。再后来，这姐姐病情加重，与同事冲突不断无法正常工作，被调到资料室。然后有段时间这姐姐每天来电，跟柳處滔滔不绝到深夜还不肯挂电话。柳處这才觉得，影响到了自己的正常生活，一次两次三次忍无可忍，拒接电话，那姐姐纠缠无果，从此绝交。
柳處说，其实从小到大，她一直很自卑，从外地转学过来，也很难适应。即便上了大学，她都一直觉得，自己像只丑小鸭，不美丽不聪明，无人关注。碰到这个姐姐，她被那种无比的自信风情，聪慧善谈，以及真真假假的被男人崇拜所吸引。所谓互补和迷恋大概就是如此吧，以至于柳處可以多年来对那姐姐的病态表现视而不见。
最近，柳處又经历了新一轮职位风波。几个同级别高管都得到提升，只有她的新职位跟大家差了半级，有些尴尬。还有，因为直言进谏冲撞了领导，在会上发言被粗暴打断，让她觉得颜面尽失。还有，被委以重任，又隐隐觉得力不从心。她来找我，说失眠很久了，每天都在客厅沙发上看甄嬛，到天亮。对孩子对康记，她的无名怒火熊熊燃烧，毫无耐心。还有，持续几年的个人分析，因为治疗师搬家突然中断，强烈的分离焦虑没有得到处理。即便困难重重，我仍然感受到她的变化。她更了解自己，也更能理解自己与父母的关系，能部分地容纳和代谢自己的焦躁不安。
午后，我们促膝长谈，她终于开始思考，一直以来对职位的追逐到底是自己的需要，还是父母强加的期望，抑或是证明自己价值感的唯一途径？她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到底是否适合做管理，是否太过强求自己？人到中年的她开始觉得，也许，自己并没有那么差，也许对家庭的经营，对家人的陪伴更重要更有意义？
柳處离开回家了，带着那些尚未解决的疑惑，困扰，也继续着自己的思考，探索。她还是那个上学时忙碌的小蜜蜂，孜孜以求喜欢学习，认真严谨。同时，她也漫漫蜕变为一个成熟的女人，更加独立，更有边界，也更重视自己的感受而不是完全为了别人的期望活着。一周后，她发来语音，说自己突然觉得轻松很多，不再那么纠结职位问题，会上发言也更有独到想法，才思如泉涌。让她倍感自信觉得自己潜能无限。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对于她的勇气和力量，她的执着她的努力，都令人敬佩。我们都曾被传统观念层层束缚，无力抗争。如今，行走在成为自己的路上，一路前行，彼此陪伴，风雨无阻，心，也因此贴得更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