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刘小样是在2002年3月《半边天》播出的《我叫刘小样》的访谈节目中,不曾想节目播出后这样一位出生在陕西的普通农村妇女语出惊人,给观众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刘小样曾在寄给节目组的信里写道:“在农村,有钱可以盖房,但不可以买书;可以打牌闲聊,但不可以去西安。不可以交际,不可以太张扬,不可以太个性,不可以太好,不可以太坏。有约定俗成的规矩,要打破它就会感到无助、无望、孤独,好像好多眼睛在盯着你。不需要别人阻止你,你会自觉自愿地去遵守这些规矩。”她还在与主持人张越的交谈中坦言:“我宁可痛苦,我不要麻木,我不要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我就很满足。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这就很好了。我不满足这些的,我想要充实的生活,我想要知识,我想看书,我想看电视,从电视上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因为我不能出去。”
身在农村,困于家庭之中的刘小样渴望外面的世界,她也有过几次出走的经历,她去过西安,也到过南方,但由于学历低、年纪大以及家庭的牵绊等种种限制,最终还是无奈地回归到了家庭之中。
再见刘小样是在近期张越主持的《她的房间》节目里,距离上次访谈已经过去了22年,刘小样的理想还常存吗?她的那扇窗仍然开着吗?她失去那些激情和感动了吗?很高兴在这期访谈中得到了我所期望的答案,那就是这些年来刘小样从来没有停止过思考,也从来没有放弃过阅读,她读史铁生、毛姆、加缪、叔本华、陀思妥耶夫斯基,她的心中依旧充满着热望与激情。刘小样拿起自己的摘抄本读起了加缪的文字:“只要我还一直读书,我就能够一直理解自己的痛苦,一直与自己的无知、狭隘、偏见、阴暗,见招拆招。很多人说和自己握手言和,我不要做这样的人,我要拿石头打磨我这块石头。会一直读书,一直痛苦,一直爱着从痛苦荒芜里生出来的喜悦。”她说这段话就是她所想要表达的。
刘小样谈起曾经到南方工厂做工的经历,宿舍与厂房两点一线,这样的生活单调乏味。工厂门口开得热烈灿烂的山茶花,问过几个人竟都不知花名。她说来到南方,最大的感受便是失望,大部分人步履匆匆,忽视了身边的好风景。这样的日子开始让她产生怀疑,这不是她所要追求的诗和远方。
“诗不一定在远方,可以在自己的心里。我的诗就是我院子里的花,就是我的庄稼地,也可以是我的孩子呀,我家里的一切。”刘小样如是说道。她的庄稼打理的很好,她的小院里姹紫嫣红开遍,种着山茶 、玫瑰、百合、小金桔、绣球。不同于22年前,在《她的房间》中,刘小样以更为舒展、从容的姿态出现在了观众的面前,她白天做农活,晚上开始读书,刘小样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2002年张越在《半边天》中初次采访刘小样,那时她的身体在过着一种日子,心里永远在想着另外一种东西,这对刘小样来说无疑是痛苦的。她想要自主的思想,想要自由的精神,想要走出去,想要充实的生活,但这对于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妇女来说,都是很难实现的。2024年在《她的房间》中再一次见到刘小样,她的身体与心灵已经达成了和解,她把自己的日子过成了诗,她爱脚下的土地,爱种下的庄稼,爱小院中绽放的花儿。她说:“小麦其实跟花是一模一样的,你看它的时候,快收割的时候的那种黄,比花还要好看。”
刘小样和张越聊起《老人与海》,她说:“你觉得那个老人费尽全力拖回来了一个鱼骨头,他是一无所得吗?不,他是英雄。”经历过几次出走,最后又回归到家庭之中的刘小样是突围失败了吗?不,她完成了自我意识的觉醒,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刘小样不赞同《月亮与六便士》中的主人公为了追求艺术抛妻弃子,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她做到了月亮与六便士二者兼得,月亮是她的理想,六便士是她的责任和生活。
刘小样说:“其实不必要什么结果,人生就是个过程,就像西西弗斯的石头。”对于人生中所面临的困难,她保持着蔑视的态度。“她的人生,我们的人生,人类的宿命,不都是西西弗斯在推石头吗?”在刘小样的身上,我看见了女性不屈的力量,她可以忍受平凡,但绝不能忍受平庸。在二十多年来与世界交手的过程中,她从不愿认输,宁可清醒的痛苦,也不要妥协的麻木。
22年过去了,那一句“我宁可痛苦,我不要麻木。”依旧在平原的上空回荡。这些年来,刘小样没有被生活的琐碎磨平棱角,她的眼中仍然闪烁着光泽。“我费尽力气,就是不想成为什么人,我就是我自己。”刘小样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在真真切切地做自己。“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虽米小,也学牡丹开。”在寂寞无人的角落里,她恰如苔花一样盛放,哪怕平凡微小,却展现着生命的顽强与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