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相念/文
1、
江南的暮春,只有荼蘼花还依稀的开着。白色的小花儿簇拥在细雨里,分外凄迷。
他穿着粗布的灰色长衫,木葫芦里的酒已灌入肠中大半。今晨,他又见到那朵荼蘼花的标记了。淡黄色的花蕊,就像是她的笑颜。
前方,是一座破败的大宅院。长草在荒芜之中蔓延。有人说,这里曾是前朝王宰相家的别院。可惜如今一切都破败了。
他,“吱嘎”一声儿推开院角的小门儿。半亩见方的池塘掩映在荼蘼花的后面。这里是他与她初遇的地方。昔日的玲珑雅致,如今都赋予了断井颓垣。
酒入愁肠,愁,或许更愁。
当年,也是这样一个暮春。荼蘼花儿在细雨中开得繁盛。是他,亲自带了人围了这里。而她,则站在荼蘼树下冷冷地看着一切。
白衣如花,荼蘼事了。他以为,她会抓着他的衣襟责问哭号。他以为,她会向他投来愤恨的目光。可是,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站在树下,冷冷地看着他。那一刻,他才明白,所谓胜利者的自己在她的面前有多么的卑微。
江南王氏的儿女从不会向任何人低头,这便是只属于宰相之女才有的骄傲。没错,宰相之女,而他只是一介身份低微的布衣。从出生起便注定的身份贵贱,在遇到她后,他变得不再甘心。她是他心中的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天上。尽管他武艺超群,横行乡里。可是他和她之间却隔着天地。
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被赶出别院的那一刻,他的聘礼和他一起被倾倒在街上。石榴红的丝绸污了颜色,寂寞地在清浅的水洼里哭泣。这些聘礼是他特意从建康寻来的。他本想给她一场风光的婚礼。可是,他的用心在王家人眼里不过是一个笑话。家丁的恶语刺耳,更刺了他的心。
还好,他逢着的是一场乱世。他的武艺自小超群。他可以为了得到她而从军征战。北方狄族的军队又如何?只要能得到她,他才不管这江山是属于谁的!
当他率领的铁骑踏破江南暮春的烟雨。她的身上正要披上大红色的华丽嫁衣。一道圣旨打断了她的婚礼。她穿着嫁衣送他的夫君去前方迎敌。
他骑在马上狠戾阴鸷,所到之处无不披靡。手中银白色的长剑在阳光中闪耀,剑下的男子正是她青梅竹马等待归来的夫君。血,如嫁衣般红艳,在他的剑下四散开去。从此,她只穿素白的衣衫,宛若暮春开到最后的荼蘼。
2、
士兵将别院重重包围。女人凄厉的哭喊之声儿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儿,混合着不知名的花香令人作呕。
池塘畔却只有他和她。碧色的池水倒映着他们的影子。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当年斗殴耍狠的游侠儿。他身穿银白色的铠甲,背手立在她的面前。眸色暗沉,宛若黑夜。剑眉之下,却隐隐有一丝期许。
“你,真的不打算问我些什么吗?”
她没有回答他的询问。平静地站在树下,荼蘼花开。素白色的衣衫随风摇摆,高傲的像北方冬月不肯绽放的白梅。
“连话,都不愿对我说吗?”
他的神色瞬间凄然,眼角隐藏着一颗晶莹。而她,则神情自若,冷静地望着眼前纷乱的一切。
“朝我点点头,也好……”
他眉头紧皱,语带恳求。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暮春。他依旧是不谙世事,胡乱闯祸的游侠儿。而她,只是那个看着他掉到池水里忍不住哈哈大笑的红衣少女。
“这,便是你的选择吗?”她没有回答,他便继续追问。其实问也是徒劳。他早已知道她心中的答案。她挽起的长发,素白的衣裳已说明了一切。她要为那个死在他剑下的男人守节。
“来人,带走!”
突然,他剑眉倒竖语带狠戾。她被士兵架走的一刻,唇角闪过薄凉的笑容……
3、
他穿着大红色的新郎礼服趔趄而行。手中的酒已洒了大半。月光照在墨绿色的游廊上,空气里弥漫着夜合欢的花儿香。
今夜是他与她成亲的日子。一场只有新郎没有新娘的婚礼。下人说,她死都不肯换上嫁衣。没关系,他可以一个人举行他们两个的婚礼。
新房就在前面,那里本是她的闺房。这别院是他新婚的贺礼。皇帝怎会亏待为他抓住前朝宰相的将军。
月光在这时移了位子,他循着月光,望向园子中的荼蘼。树下她笑的诡异,黑色的发丝在风中缠绕。她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不给他留下任何的余地。
4、
荼蘼花的香气隐隐传来,和着细雨在微风中徘徊。他已不再是当年的将军,而她也已死了整整五年。
“你果然如期来了这儿。还是一样的守时。”黄裳女子从树后转出。
他没有回头,将葫芦中最后的一口酒饮尽。
“今年,你打算比什么?”他问道,神色凄然。
“自然,还是剑。”
他突然缓缓一笑,回眸静望。“荼蘼,你是真的想要杀我吗?”
黄裳女子一愣,旋即笑道:“这个自然。否则,五年来我怎会年年找你比剑?”
“我说过,比剑,你永远都赢不过我。”
“……若拿剑的人是小姐,也比不过你吗?”黄裳女子问道,手中出鞘的剑泛着寒光。
“荼蘼,五年前你还小。你家小姐,她恨我。”他无奈地说道,想起她最后的容颜,心头一紧。
“那你说,我家小姐因何而死?”
“你家小姐,是为了她青梅竹马的夫君殉情而死。”
“那小姐又何必等到你来宅子,又何必等到你们大婚之夜?”
他没有回话。荼蘼花香吞噬着一切。他与她初次相见亦是在这里。彼时,她是王家高贵的小姐。他是跃墙而入的莽撞少年。她助他躲过了家丁的追捕。他为她,种下了暮春的荼蘼。
“你从来都不曾想过,我的名字为何叫荼蘼?”
他墨色的瞳仁慢慢放大,眼前的女子变成了她。盛白的长裙染成了鲜红,一个人站在荼蘼树下。
银色的长剑自空中飞来。他的眼角有雨滴滑落。江南暮春的细雨婉如烟尘。落在湿润的泥土中与花瓣儿一起,化为尘。
“小姐,我答应过你给他五年的时间。我兑现了我的承诺。”
荼蘼掩上院门,把他长留在池塘畔的荼蘼树下。那里是他与她的全部。他的心底可满足了?荼蘼一直都知道。那一剑,他是自愿的。
江南的细雨湮没了黄裳女子离去的背影。空气里弥漫着荼蘼的花香。洁白的荼蘼花安静地开放,这个小镇里的人却再没见过荼蘼花的标记。
开到荼靡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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