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婆婆，

      给我烧个馍馍。

      一半你吃了，

      还有一半呢，给狗吃了！”

村里的孃孃婶婶，逗那些半岁大的婴儿没死活，而婴儿们呢，也被逗得笑的没死活。嘴上背诵着上面的那些歌谣，手就伸在胳肢窝下，痒痒地捞着，想不笑都不行。

站在旁边的年轻父母，则幸福的提醒道，笑，冷风喝进去，晚上又要咳。

听上去，这话是说给孩子，其实弦外之音那是一目了然。

难道我小时候就没被捞过这样的痒痒？谁说不是呢，大概她们在捞我痒痒的时候，口里也是念念有词的念着那首歌谣的吧？！反正我稍大些时，对那首歌谣总是特别的上心。记得不管是放学的路上，还是捡柴割草的山上，口里总喜欢翻来覆去地念叨着它。连自己早期练习的汉字，都是拿这首歌谣开练。

久雨之后，遇到放晴的夜晚，半个弯月挂在蓝色的天幕上，便好奇地指着月亮问婆婆，月亮怎么只有半块？婆婆含糊其词地告诉说，那半块月亮叫天狗吃了。同时，她又神秘兮兮地制止我说，不要用手指月亮，她会不喜欢的。她一旦不高兴，半夜就来割你的耳朵……那副虔诚的样子，至今我也还记得。

也怪，还真有这样的事发生。起床以后，果真发见自己的有只耳朵，被割了一道口子，枕头上却找不出一滴血来。

只是耳朵被割的时间，并不是婆婆说后的第二天，而是记不清是哪天发生的事了。于是乎，自己就老实地相信：月亮会割耳朵的，而且是在半夜。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对月亮大不恭了。但耳朵被割的事，还是时有发生。

※        ※

在我还没上学的时候，就听婆婆讲过一个关于月亮的故事。

她说，从前有户人家很穷，父母含辛如苦养大了三个女儿，可到了她们都可以出嫁的时候，日子过的那才叫一个寒酸。更糟糕的是，三个女儿连一个来提亲的人都没有，她仨也是天天待字闺中。

不是因为她们长得不好看，而是刻骨铭心的贫穷，遮住了她们的光芒。令人无比尴尬的是，三个孩子常常共穿一套没补巴的衣服外出。其他的衣服虽然也有，但那是千窗百孔、补巴重补巴，而且布色陈旧得有如烂袜布。

就凭这唯有的一套可以穿出去的衣服，三个女儿还是出嫁了，因为她们的爸爸告诉她们说，月亮是你们最好的嫁妆，不管你们走到哪里，它一定会跟到哪里，给那里的夜晚带去明亮。保佑你们平安无事！

父亲的话给了她们鼓舞，她们没有自卑，发誓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现实。最后，她们都如愿了。

婆婆讲的这个故事，我牢牢地铭记于心。以致后来我也能原原本本讲给别人听。

到了我读初中的时候，家到学校有六七公里山路，每天早上都是揉着干涩的眼睛起床，迷迷糊糊煮自个儿的早饭。下田干活的父母，天一亮就外出挣工分了。柴是活的，不好烧，风箱噗嗤噗嗤地拉得响，就是不见火苗往上窜。

祸里挞的酸菜和切片的红苕，只加了盐，半生不熟，就狼呑虎咽地开干。还要洗完祸和碗，书包背上出门就跑。有时，老远就听到了上课的铃声。当汗流浃背地跑到学校，教室门已关上，老师站到黑板前面上课了。

多数时候，等“啰嗦”的老师，把各科作业检查完，天色已近黄昏。沿着早上到校的山路，再返家的时候，月亮已挂中天。

月光的清辉，虽然铺满了熟悉的老路，但四周却是有些害怕的朦胧。边走边心虚地回头望去，觉得有危险就在背后头，再抬头望一下月亮，它的鼓舞让我顿时安全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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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毕业时，我已到了十六岁这个“老大不小” 的年龄，成我们这个没多少劳力家庭中的“强劳力”了。与月亮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些。

因为早起晚归都要遇到它。那时，我们队有山上和坪上两个村民小组，彼此竞争，形成对峙的局面。我所在的坪上那个小组长，处处都想争先，头天就把第二天的活儿安排好了。如果以出工八小时算，那是根本干不完的，所以大家基本上是起个神早，干到凑沟子黑，才算把一天干满，也才能把一天的任务完成。而这一天中的两头，遇到晴好的天气时，月亮总是守在那儿的，给我们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哪怕再累，只要看到月亮，感觉似乎不是在做工，仿佛重回学生时代。有心里这“感觉” 在，疲劳与自卑就自然烟消云散了。

刚回农村，想到从此与土地结缘，心里那份失落感是难以言表的。白天，在太阳底下、雨雪天气里，我的心是烦躁的，可到了晚上有柔和的月光安慰，我的心又平静了许多，这主要得益于婆婆关于月亮的故事，那辛酸的故事给了我向上的力量。

月亮既然是那三姐妹的父母送出的嫁妆，而她们也以此为荣，成就了自己后来的人生。也就是说，月亮是能给困境中的人们带来希望的。刚从学校走出来的我，尽管一无所有，可也是起步阶段呀，不正好可以借助月亮给自己树立信心吗？

所以，后来我完全与社员们、与土地融为一体了，不再把自己当一个学生对待，而是一个在月光下行走的劳动者了。

现在想来，月光除了在田间地头伴我深耕细作外，还帮我在特殊的场合里，只有靠拉长工期，才能完成的一系列事情，如背回分得的基本口粮、牛的稻草，剥包谷、剥桐子，做篾活，还有吼夜等……吼夜，就是一吼偷树的盗贼，二吼野兽偷吃粮食。如果打个火把，暴露了自己，不打火把，黑灯瞎火走在山间，会崴了脚，只有明亮的月光，才能解决一切问题！

饿肚子的夜晚，实在找不到充饥物，就伴着月亮入眠。月光走进梦里，梦里有在月光底下艰辛劳动的事。

※        ※

月亮拥有的夜晚，月光下的世界是神秘的世界。远山近岭像披了一层薄纱，终归是黑魆魆的。

苦闷孤寂的我，不禁羡慕起自由的月亮来。它站的地方，是何其高啊！想出来就出来，不想出来就不出来；想圆则圆，想缺即缺，人们说它八月十五才圆，这分明就是个误会嘛！自由的它，怎会受人们陈规陋习的控制呢？

那时候的我，想起自己的处境来，是多么羡慕那些生活在一马平川的人们啊！

好在我的后来，在城里见到了乡下的月光。就像三个女儿拜她们的父亲所赐一样，我也在月亮那儿找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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