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那星罗天观外的乱石阵返回后,风瑶就一直在琢磨那一晚的情景。那个老儿她不认得,可月影底下露出的另外一张脸她却见过。
那人便是九黎安氏的家主安宁。可他来星罗天观外头作甚?现在在里面历劫的又不是他们安家的人!且就算要与他人会面,也不至于挑这么个月飞风高夜四下无人还晦气的地方吧!
风瑶暗暗觉得这人行迹相当可疑。复又想起了那个老儿,衣冠楚楚,却看上去唯唯诺诺,还要对人下跪。若他便是哥哥口中提到过的那位恳求帮助的老者,那么他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毕竟像他那样穿着的神仙地位定然不低,若不是身不由己又怎会向旁族小辈寻求帮助!莫不是被人抓了把柄遭威胁或者受到软禁了吧!思绪一滞,风瑶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
安宁抓了他什么把柄?又为何要软禁这么个老头儿?
她委实想不通。
难不成与那星罗天观有关?
深入一想,她这才发现之前遗漏了一处重点。那可是星罗天观,是卫氏族人看守的地方。在那处日夜巡逻的皆是卫氏族人,而他们竟能堂而皇之地站在阵眼边上说事而不被卫氏族人驱赶,那便说明那老头儿也是卫氏族人,甚至是族中一位地位较高的长者。
风瑶茅塞顿开。她继而想起了俞横一事。
俞横最后的记忆便是停留在天石旁,而那块天石就在阵眼附近。既然那老头与安家主相识,又一同出现在乱石阵的阵中,那会不会俞横的死也与他们有关?
忆起鬼界里与俞横的那一番交谈,风家大小姐决定寻俞纵来说一说这件事。眼下俞家人正病急乱投医,在四海八荒四处寻找俞横的尸身。这么大的阵仗,想来他们家人手也足够多,可以借来查一查那九黎安氏的家主与那老头儿的事情。只不过眼下俞纵正在外苦寻,已是多日不见人影,也不知何时能归。倘若此事若当真与俞横有关,那便是一桩关乎十大家族的大事。在事情水落石出下得定论之前,风瑶自知需得守口如瓶。
伏羲氏的大小姐捂着嘴巴过日子,一等便就等到了夏日炎炎。这一年,俞纵没有回来参加年中汇试,而同样缺席的还有明煜神君和天祁君。大家这才惊觉出了事,因公孙念这个人向来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打压众学子的机会。
这四海八荒,上天入地,其实也就只有风瑶一个人知道公孙念的踪迹罢了。可她委实半句都说不得。
年中汇试过后,天祁君公孙念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轩辕家的家主公孙爵亦赶到了天府,派人四处寻找,颇有与盘古家一较高下之势。
夏日的东荒大泽闷热难耐,连鸟兽都躲在暗处不敢出来晒太阳。风瑶闷在屋里百无聊赖,除了练古琴便是摇扇子。外头忽传来了一阵喧闹,扰得她眉头一紧,遂推开窗户想要瞧一瞧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以至于在这大热天的还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在外头蹦跶。她刚探出头去,便见着凤熹丫头眉飞色舞地朝这处来。
“外头怎么这么吵,出什么事了?”
小丫头兴高采烈道:“出大事了,瑶姐姐!”
“俞横找到了?公孙念回来了?还是夫子跑路了?”
“都不是!”凤熹嘤嘤笑着,“是明煜神君出来了!”
风瑶一怔,“没死里头?”
凤熹一个趔趄,“姐姐你晦不晦气!哪有这么看衰人的!”
风瑶抬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额发,“这不是近几年没见到活着出来的,看习惯了嘛!”
小丫头遂就推门而入,“大殿下果真是深藏不露!”她面露倾慕之色,“多少青年才俊有去无回,他是近几年里头一个活着出来的!”
风瑶心中有事,却又不好直问,只得拐弯问道:“大殿下现在人呢?”
“被卫氏族人抬回九重天了。”她唔了一声,“说来也是奇怪,公孙家的老鳏夫也跟着上了九重天。被抬去的又不是他儿子!”
风瑶心下了然,那位发了失心疯的白衣仙君现在大约也一并被抬去了九重天,放在天帝面前做定夺了。虽然公孙念那人脾气有些古怪,但却是个难得的人才,就这么毁了前程也是可惜。思及至此,她不禁轻叹。
“瑶姐姐,这是好事,你叹什么气啊!”
“这年头,能从星罗天观里出来个还会喘气的,也真是不容易!”
凤熹点头表示十分同意,“大殿下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风瑶心道:“的确,装得忒不容易了!”
“他这一出来,鹤澜堂里怕是又有人要开始不要命了吧!”
凤熹啧啧一叹,默默竖起了大拇指,“瑶姐姐就是厉害,料事如神!”
“神什么神!”风瑶爽快道,“白日里看几个夫子都不太精神,猜到了一二罢了!”
“听说大殿下是昨日黄昏就出了星罗天观,二殿下闻讯立马请了一堆夫子来补习。”小丫头一阵唏嘘,“这两兄弟,还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明汐神君也不知道要去关心关心他那刚历完劫的大哥。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明煜神君和天祁君才是两兄弟呢!”
风瑶面有菜色,欲言又止。
凤熹继而好奇道:“话说天祁君到底是去哪儿了,怎么明煜神君出星罗天观也不见他回来!莫不是和俞横一样被人……”
“呸呸呸!”风瑶打断她,“死谁也轮不到公孙念!”
思忖片刻,凤熹点了点头,“云泥之别,是不能相提并论!”她复又托着香腮纳闷了起来,“那他去哪儿了!总不会和哪家的仙子私奔了吧!”
风瑶睨了她一眼,“你脑门里整日装的就是这些?怪不得今年汇试又垫底!”
“那也是在鹤澜堂垫底!”小丫头理直气壮地争辩了一句。
伏羲氏的大小姐懒得听她扯皮,遂有意结束这段对话。她收拾了一下书桌上摊着的一摞琴谱,泰然道:“谁还没点儿私事要办。等他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先把今日最后一顿饭吃了!”
“不去!”凤熹斩钉截铁,“姐姐吃下去的东西,肉都长在我身上,我哪里还需要吃!”
“哪儿来的歪理!”风瑶笑骂道,“不吃你准备辟谷吗?你家缺钱还是你娘苛扣你零花钱?咱们又不是男人,干嘛要跟在后头学他们那套自虐的苦行之道,自己同自己过不去!”
凤熹拍了拍自己平坦的小腹,说得若有其事,“上次回家长出来的肥膘都还没消下去呢!”
“你哪儿有肥膘!”她不由分说地就拉着她出了门,“吃完我陪你在鹤澜堂走几圈便是!”
……
十日后,近期在天府声名大噪的明煜神君便就风风火火凯旋归来。鹤澜堂门口再次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众学子恨不能凑到跟前近距离瞻仰一下这位从星罗天观里出来还能喘气的皇子。天知道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从那里走出来的大活人了!
明煜神君直奔东斋,依旧是进门就找风瑶。
“沐凌呢?你知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风大小姐被他问得一愣,左右一瞧,做贼心虚似地拉着这位皇子就往偏僻的廊亭拐角走,她边走边问,“你没见着他?”
“我醒来后,府邸的仙官说他走了就没回来过。我还想着他怎么能这么不够义气,正准备回来寻他兴师问罪。谁知刚到天府就听外头人说他失踪了!”
风瑶顿了步子,试探道:“殿下,你什么都不记得?一点点都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
“自然是星罗天观里的事情。”
“我怎可能记得那里头的事情!你当山脚下的那个障忆诀是闹着玩的?”明煜神君摇着扇子焦急道,“现在不是扯那件事情的时候。你同沐凌走得近,你知不知道他的下落?”
风瑶赶忙跳开一步,撇清关系,“殿下你可别瞎说,我哪里同他走得近了!”
“他现在元神有问题,仙身又不给力,他能去哪里!”他急得折扇在掌心敲了好几下,“我听说他不见很久了!”
“你这是听谁说的?!”
“外头流言蜚语一堆!”
“倒是不假,他的确不见很久了。”
风家大小姐遂心道:“你入星罗天观多久,他就失踪了多久。”
只可惜这件事情,她作为一个旁人委实不好多嘴,毕竟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于是,她岔开了话题。
“我说殿下,您是不是还忘了什么?”她抱起了胳膊,索性给了个重要的提示,“在阁下入星罗天观之前。”
想起自己干的那桩混账事,明煜神君脸色一僵,遂拱手行了个大礼,“我再次郑重地给风大小姐陪个不是。”
风瑶受了他的赔礼,遂还起了称火打劫的心思,“我倒是正好碰上了件棘手的事情,不如大殿下帮个忙,那件事本姑娘也就不计较了。”她睁眼说起了瞎话,“哦,对了,这件事倒是可能与沐凌的失踪有关。”
果真,只要一提到公孙念,即便明煜神君本不想帮这个忙,也马上自觉自愿地上钩了。
“请讲,能帮的我一定帮。”
风瑶遂就把那天在乱石阵里看见的情形挑三拣四,拼拼凑凑说了一二。只道是公孙念担心他,所以一同前去看了看,结果在山门口撞见了那二人,随后公孙念便就下落不明了。末了,风瑶把自己对那二人以及与俞横之事的猜测也说了一遍。
她道:“我觉得沐凌也许是去查这件事了。”
明煜神君摇了摇头,“他可不是那种会管旁人闲事的人!”
“此一时彼一时,上次我们去鬼界,沐凌不也是跟了去?”
“那是因为我去了……”话还没说完,明煜神君便就收了口,默默叹了口气。
风瑶神色清明地看了他几眼,啧啧出声,“没想到殿下你倒是看得挺明白的!”
神族皇子遂目光犀利地审视她,语气中透着点儿耐人寻味的咄咄,“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风瑶若无其事道,“只是觉得你们委实比亲兄弟还亲!”
此地无银三百两,明煜神君额上的青筋都凸起来跳了几跳,遂没好气道:“说正事,你胡扯什么!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
风瑶收敛了打趣的心思,认真道:“卫氏族人是神族最神秘的一个部族,没人知道他们扎根在哪里。但既然大殿下出生皇族,又是嫡长子,知道得总要多一些吧?”
“你是想从卫氏入手?”
“或者我们也可以先去一趟安氏老巢。”
“西荒槐江山?”明煜神君皱了皱眉头,“从东荒到西荒,路上就得去掉一日有余!”
“如若殿下知道卫氏家族坐落何方,我们倒是可以两相比较一下,挑个近的先一探究竟。”
“那还是先去槐江山吧!”他两手一摊,“相传卫氏族人就居住在星罗天观脚下,但具体位置不知。据说是设了一堆的法阵,非族人定然寻不到那处。”
“竟连大殿下也不知?”风瑶对这个隐族起了极大的好奇心,“难道他们族人巡逻早出晚归就没人去跟踪?”
“吃饱了撑的?”明煜神君睨了她一眼,遂言归正传,“话说你去槐江山要查什么?”
“自然是那安老头的老底,看看他到底与卫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明煜神君实诚道:“如若当真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认为那安家主会这么不小心漏出消息来,还就这么巧被你探了去?”
“我们常年在鹤澜堂,知道的自然只有外头传的那些事。”风瑶信誓旦旦,“住在槐江山那一带的神仙总能比我们了解得更多些。”她复又给他举了个例子,“就像我们北海宋天城的子民,知道我们伏羲风氏的老底就比外头人要多些!”
明煜神君不确定道:“禾允,你当真要去管这一桩闲事?”
风瑶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哥哥是个不爱麻烦人的神仙,活着的时候大小事都是他自己担着。这是他唯一一次托我办事,我总得尽心尽力。”
他实事求是道:“那老者未必就是你哥哥口中提到的那个人。”
“我哥哥元神记忆受损,所忆之事困扰他这么多年,即便记忆已经模糊,但他依旧记得零星,说明这桩事他很看重。从前不曾听闻哥哥有提起过此事,也未见他寻族中长辈帮忙,那么这件事情便极有可能发生在他身陨前不久。寻常说来,琴灵永远依附于琴体,它该被埋在我哥哥的衣冠冢里。而无眠琴灵却随风临一同入了鬼界,也便是极有可能他身陨前一刻处于琴灵合一的境界。此境危险,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她顿了顿,“试想一下,除了受召唤进去历劫的,还有谁能入得了星罗天观去求我哥哥帮忙?”
明煜神君默了一瞬,随即挥手在他们周身设下了结界,以防此事被旁人偷听了去。
他继而道:“卫氏家主,卫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