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总是有些惊奇的小事,它确实存在着。它弥足珍贵,以至于会对它怀疑。但是,我绝不怀疑。
小时候,大概五年级吧,养过一只小鸡。刚开始是妈妈给买回来的两只小鸡。毛茸茸的,淡黄色。很久很久以后,不知怎么听说那种颜色是染出来的,我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还记得是五毛钱一个。妈妈买回来,放在一个大纸箱子里。有一天中午放学,我看见一只死了,倒在旁边,另一只唧唧叫着,一只腿不断地抬起,放下,抬起,放下,好像要让我看,我看,原来是受伤了。还好活了一个,莫非是两人打架了?我并没为那只死了的感到惋惜,反而觉得这只剩下的好像有种灵性,它要把受伤的地方给我看呢!
就是这只小鸡,陪伴了我好些日子。快乐的日子。
我上学去,它就唧唧唧地跟着我跑出来,我要跑的比它快才行,看着它追过来的可怜的小样子,我也只能赶紧关上院子大门。每次都得小心别夹着它。
我放学回来,在院子里写作业,好像是秋天,穿的裤子有很松快的裤管儿,它就跑来站在我的鞋上,钻进裤管里面,在那里面不动,好像是要取暖。我惊得哈哈直笑,我直直拖着那条载着小鸡的腿,到厨房给爸爸妈妈看,可是爸爸妈妈并没有像我一样感到惊奇,所以我又拖回去,坐在那。脚面上热乎乎的一团东西,我很安心的写作业。这种友谊只是我们之间能感受到的啊。它很信赖我了。
悲剧总是不可避免的。我之后恨自己为什么叫了一帮同学来家里玩儿。我甚至恨小鸡的笨,和它的傻,它是不唯独跟着我的啊?还是人太多了,它分不清楚,只知道瞎跟着别人后脚跟跑来跑去。然后,就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女同学转身的时候踩到了。
小鸡的身子当即就扁了,小鸡的脑袋痛苦的转着。我记得我当时就大哭出来了,我对那个女同学不依不挠,我喊着让她赔我。我似乎真的相信她能赔给我。我记得其他人劝我也没用,然后有个同学说她家旁边有人养鸡,去那看看吧。我就呜咽着被他们带去了。就是这时,还是别人帮我捧着小鸡,我只看着它转动着小脑袋,痛苦的细细哀嚎。到了一片野地,跑着一片白花花的鸡,那是一群什么样儿的鸡啊!个子都挺大,也不是淡黄色的。又脏又难看。我记得他们还是跟那个养鸡的阿姨要了一只小鸡,拣得里面最小的应该是。(现在想来,我要是那个阿姨,碰见这么一堆孩子,应该觉得挺邪门儿的)。就这样又走回家,我还是不依不挠,我不要这个白色脏脏的东西,我让那个女同学陪我一个一模一样的,那女同学说好,我才放她回家了。
扁着身子的小鸡被放在地上,它还是在那转着脑袋。我忽然觉得对不住它,因为我从来没有捧过它。我天性胆小的可以。我只是看着它很难过。爸爸下班回家了,也在院子里,我记得还有另外一个叔叔。我只蹲在那看着小鸡。我听见爸爸发脾气,哭什么哭,那么大了!我看见小鸡用黑色的小圆眼睛瞅着我,偏着头瞅,它的身子竟然慢慢鼓起来了。我没有看错,是真的鼓起来了,和它原来的样子一模一样,我把手放在地上,手掌向上,好像一个上坡,它就慢慢走上来了,我托着它。我克服着自己的胆小,它也一直看着我,好像在说,我的爪子踩上去不疼吧。我心生感动,我觉得我的难过让它恢复过来了,它已经好了。我想说你好了吧,我以后天天托着你,我不怕了。
就是这个奇迹的时刻,我日后经常会回忆起来的时刻,让我相信生命之间存在着感应。它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当晚,它在它的盒子里,躺着。
转天放学回来,我又去看它,可是盒子空了。我去问爸爸,爸爸说,扔了!都僵了!我问扔哪了,爸爸说扔房子前面了。房子前面是空地,长满一堆高高的杂草。我想去找,可是站着看了一会儿,没有去找。
后来那个女同学还我一只,说是新买的。我看出来那还是原来那只,我知道是她把它洗干净了给我的。它的毛是硬的,它的样子是强壮的,它不是我想要的。但我也没说什么,我拿着了。
我就这样养着这只白色的,它每天都绕着房子跑,到房后面阴湿柔软的草地啄食儿吃。我把一只箱子放在门口,它傍晚就自动跳进去。我对这个感到过一阵惊奇。它就是一只鸡吧。它也不跟着我。它长得很快,妈妈就把它拿回姥姥家,让姥姥养着下蛋去了。它终于有它的用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