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墙张贴了成绩单。自下而上,细细看,很容易就能发现他的名字。对,他是末等生。他可以花半天时间用五百个公式换取一个错误答案;他可以以你为原点构建坐标系,最终却走错了方向;他可以忍受班主任的暴躁;他可以在重要考试时交了空白纸张,没有成绩也没关系。只是求求你,不要把他赶出教室,好不好?
(一)
女孩叫佳序,我匆匆一睹,未见偏旁,便叫她佳予。
她白了我一眼,用力戳戳手机屏幕,张嘴但未出声,光凭口型就能看出她说的是两个字:白痴。
我没有生气,点头接受,我真善良。
“佳予,嗯,是个好名字。”
一年前,我听说过这个好名字。
那时是春季,唯一让我依旧记得当时季节的原因,是那只被我叫做小白的白色土狗在几天的晚上叫了一整夜。
当时有人说了句:今年春天来的挺早,春花情动狗先知。
春天是动物发情求偶的季节。
所以,小白很可怜,因为全校就只有它一条狗。
所以,我们很可怜,因为我们是一群单身狗。
但我们比小白幸运。
因为学校中还有无数漂亮女孩。春天的来临让短袖和短裙重新被宠幸,也让被笨厚校服囚禁了一个冬天的美丽重新宠幸我们的目光,想想真是令人激动。
不过,按照墨菲定律,一切可能发生的坏事就一定会发生。
于是,漂亮女孩全都被分到了别班。
于是,一群饥渴的单身狗就只能眼巴巴地跑去别班觅食。
叹气,为什么分班的时候只考虑了分数,却对容貌没有一点要求,太不公平了!
一天,阿南兴冲冲地跑来和我说:“家亦,家亦,七班有个妹子,爆炸漂亮,叫……叫什么来着,哎呀呆逼,我给忘了。名字不重要,一起去看看吧!”
我无动于衷。
阿南用力眨了眨小眼睛说:“怎么没反应?漂亮女生啊!”
我无动于衷。
“漂亮女生!漂亮女生,漂亮女生……”
阿南在我眼前来回晃动。
我说:“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结果呢?十四班的橙子,十三班的傻淑,还不是一些放在人群边都会被淹没的家伙。”
阿南辩解:“这次不一样。”
我说:“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结果呢?十四班的……”
阿南说:“给你十块钱。”
我说:“你哪次不是……”
阿南说:“二十!”
我说:“成交!那个女生在哪里呢?听说爆炸漂亮,她叫什么名字?”
阿南说:“叫……叫……对了!她叫佳序!”
佳序,嗯,是个好名字。
一年前,我听说了这个好名字,我和阿南来到七班门口,阿南拼命给我指,而脸盲的我却这么也找不到那个叫做佳序的女孩。最后,一位好心的路人强忍笑意,告诉我们,佳序生病请假,今天没在。
一年缺十六个小时,我和阿南来到七班门口,但我们没有见到佳序,阿南眨着小眼睛愁出望外,我数着二十枚硬币以笑洗面。
一个星期前,在一番犹豫之后,我报名参加学校组织的演讲比赛。
十分钟前,我坐到一个女孩身边,她是三号,而我是四号。
一分钟前,我将手机调出添加联系人的界面,递给女孩。
五秒钟前,我终于知道三号女孩叫做佳序。
一秒钟前,我匆匆一睹,未见偏旁,开口便轻轻叫了声“佳予”。
女孩白了我一眼,用力戳戳手机屏幕,张嘴但未出声,光凭口型就能看出她说的是两个字:白痴。
我没有生气,微笑接受,我真善良。
嗯,我真善良。
(二)
如果考试结束,请不要叫醒装睡的我,也不要收走枕下的试卷,因为你知道的,对我而言,所有题目只有一个答案——爱你。
高中班主任是一个矮胖的男人。他姓田,于是,我们都叫他小田。
真是人如其姓。
第一次见到小田时,他穿了一件墨绿色的外套,看起来像是长满了霉菌。
他在讲台上讲述自己的丰功伟绩,我们在下面议论纷纷。
小温同学说:“长得真奇异。”
我说:“长得真像奇异果。”
小温同学说:“那一定很好吃。”
我说:“可惜长霉斑了。”
小温同学说:“那也一定很好吃。”
只是,后来事实证明,东西不能乱吃,尤其是长了霉斑的奇异果,吃坏了肚子,疼起来,是要人命的。
小田对这个班级有着奇异的热爱,不管什么时候,总喜欢静悄悄地从后门进来,转上一圈,再从前门静悄悄地离开,期间不会发出一点声音,真像个幽灵。
不过,用我的话说,这是一只奇异果幽灵,只可惜长了霉斑,不能吃。
正是小田这种奇异的爱好,一个爱好文学的二类青年差点被硬生生地逼成了三类青年。
那天中午,我正翻看着东野圭吾的《流星之绊》,一只长满霉斑的奇异果幽灵从我身边飘过。
天!是小田!
我飞快收起《流星之绊》,从书包中抽出几天前阿南借我的《红与黑》。
我拍拍新来的那本书,它们一样厚,一样写满了故事。
果然,午休之后小田找我谈话:“家亦,你上来一下。”
我刚刚站上讲台,小田大声一吼:“课间讲话声音小一点。”
我一愣,不明就里,喏喏地说:“嗯。”
“不是和你说。”小田望着瞬间安静下来的教室。
“哦。”
“中午在干什么?'
“……”
“和你说话呢!”
“啊……哦,我……我在……”
早有准备的我递上那本《红与黑》,顺手也送上了英文原版。
小田捏着两本书,来回翻看,又狐疑地看了我几眼,最终,还是点头让我离开。
于是我成了小田口中点名表扬的文艺青年。
我窃笑。
我真智慧。
只是司汤达被东野的流星砸中,溅了我一身的红与黑,这个老头会不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找我?
但这样做也衍生了我永远也不会想到的后遗症,每当学校有什么文艺活动,小田就自然地想到班中的那个文艺青年。
于是……
诗歌朗诵,家亦,你来吧!
征文比赛,家亦,你来吧!
看到小温同学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我就恨得咬牙切齿。
东野的流星被小田改变了轨道,一头砸向不幸的我,溅了司汤达一身的红与黑。
终于那天,小田把我叫上讲台。
心感不安。
小田问:“‘女’加上‘子’是什么字?”
我回答:“好。”
小田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我回答:“好。”
小田问:“我课上得怎么样?”
我回答:“好。”
小田问:“这里有个演讲比赛,你去参加一下吧。”
我回答:“好。”
等我醒悟的时候,佳予已经坐在我的右边。
我不由地狠拍大腿,太奸诈,太狡猾了!
我恨恨地将手机调出添加联系人的界面,递给邻座的女孩。
她接过手机,一下下戳着屏幕,中间戳一下,上面戳一下,左边戳一下,下面再戳一下,上面又戳一下。
接回手机,我眯眼辨认上面的字。
“佳予。”我这样叫她。
女孩白了我一眼,骂我白痴。
我没有还口,微笑接受,我真善良。
我递给佳予一条绿色包装的绿箭口香糖,女孩点点头,接受我的好意,我真慷慨。
我善良,我慷慨,但我的书包很重,里面藏了我带来的《红与黑》,细密的文字记录了一个人的一生。
或许在哪本书中也纂写了我的故事,只是书页太过厚重,翻到结尾时已经忘记了序章的美好。而结尾只是错写了一句“未完待序”,打了一圈模糊不清的分数。那时的我老得再无力气翻动书页,只能守着那圈分数,安静地做一个末等生,未完待序。
(三)
人生如卷,我偏爱你这一题,愿用五百个公式换取一个错误答案,但你有自己的解答者,而我只是个末等生。
小温同学总是说我不长记性,一道题错过一次就会错上千万次。
我笑他不懂,做错题不代表我不会解。只是我的回答不是题目心目中的参考答案,但就算错过千万次,下次遇到这道题时,我依旧会去解,哪怕最终得到的只是一个错误答案。这是末等生的坚持。
小温同学嫌弃我的逻辑,我笑而不语。
我永远解不出那道题,就如同我不会演讲一样。
所以,我紧张得要命。
人一紧张,就会有无数下意识的动作。往往这样的动作行动者不自知,而在今后回忆起来,或幸或祸,总有能让你回味的地方。
就如现在,我一紧张就紧紧抓住座椅的扶手,但入手的却是柔若无骨。
我大惊。
原先我以为书中的内容都是作者的夸大,但如今设身处地,我才知道“脑中一片空白”;“手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想要说些什么缓解尴尬气氛,却发现无论干什么都似乎加重了尴尬”,一类的话语原来都不是作者的肆意编造,这都是事实!
佳予看着我,红了脸,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这时,台下掌声雷动,上一个演讲者微微鞠躬,结束了自己的表演。
下一个,该是佳予了。
“加油。”我说。
佳予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开口正想说些什么,但耐不住工作人员的催促。只是将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走上舞台。
我当下松了一口气,我真幸运。
佳予的声音很好听,虽然轻,但字字句句都能流入人心。
聚光灯下的她似乎多了一些什么,又似乎少了一些什么。我说不清,只是无端觉得,能够这样静静看着光芒中的她,挺好的。
掌声雷动。
我静静鼓掌,然后静静走上舞台。
按照规定,舞台两边的通道一个是上,一个是下。但佳予却走错了路。
唉,女人真是天生的路痴。
擦肩而过的时候,佳予低声说了句:“加油。”
她的声音很低,比舞台上的她还要低,但在我微微低头的时候流入了我的耳蜗。我佯装未听清,眨眼看着佳予。她失声而笑,张嘴用口型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白痴。”
点点头,我走上舞台。
书上的东西果然都是骗人的,什么一上台就不紧张了,有人鼓励就不紧张了。
都是骗人的!
站在不久前佳予站过的位置,我心中只有简短的几个词翻来覆去地闪现,就像奇异果幽灵一样。
“紧张!太紧张了!你大爷的!怎么会这么紧张!”
怎么念完讲稿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是我下台时工作人员疯狂地拦住我,硬是要我从刚才上台的通道下去。
原来路痴的不是佳予,而是我。
我回到自己的位置,将手机调出添加联系人的界面,递给佳予。
佳予一下下戳着屏幕。
我念着她戳出来的字。
“佳予。”
她白了我一眼,骂我白痴,我没有生气,微笑接受,我真善良。
只是,来时小田说,演讲稿和议论文一样,要学会夹叙夹议。我暗想,白痴,明明是佳予家亦。可我不会说出口,小田不是我,他没有那么善良。
(四)
物理老师说,不要总是你以为,你想,你以为你是牛顿,爱因斯坦,其实你就是亚里士多德。
我恍然大悟。我以为我爱你,我以为你也爱我,原来,真的只是我以为。只是高中课本以外的亚里士多德也有过正确判断,而我却被课本束住了自由。
但我是末等生,我知道这一切,却还是要装作一副不懂的样子。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到一个借口,来询问你我已经了解的未知。
所以,我总是询问佳予人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我们和一个人聊天的时候,脑海中想的往往是其他人;为什么我会在这个世界生活那么久,然后在最张扬的年纪遇到她。
我问过很多问题,但佳予很少给我答案,偶尔的答复也只是一句简单的白痴。
“白痴。”
佳予总是这么说,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但这句白痴,却堵住了我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我会喜欢你,为什么你不会喜欢我。
我不敢问,我担心如果有一天我鼓足勇气向她询问,得到的也只是一句白痴。
那会像一只爱慕银针的气球,鼓足了勇气,得到的只是响亮的破裂声,以及之后漫无目的的到处乱飞。小田不是我,佳予也不是我。
所以,她不是末等生。
她的回答很简单,但那两个字总是恰恰吻合了我的答案。
或许我的参考答案只是几张空白的A4纸,无论佳予写了什么,我都会将她的答案誊抄入参考答案,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分毫未改。
一旦心中藏着一件事,时间就不再按照六十进制计算。
等到小田告诉我们下星期就要一模的时候,我才醒悟过来,原来距离高考就只剩下短短的一百天。
油印室的机器不停悉悉索索地碎碎念着,就算隔了大半个教学楼,刚刚写完一套练习的我依旧能够听到这令人厌烦的声音。
惹人厌烦的试题。
惹人厌烦的课堂。
惹人厌烦的考试。
唯一能够令人感到高兴的只有一星期的两节体育课,一节是我们班的,另一节是佳予班的。
我们班体育课的时候我总会从佳予班级门口走过。佳予体育课时,也会从我们班门口走过。
结果是相同的,我见到了佳予,佳予也见到了我。
每次遇到她的时候,我都会递给她一条绿色包装的绿箭口香糖,我忘了曾经从她教室门口经过几次。同样,我也忘了送过她几条口香糖。
但每当我走进学校超市的时候,收银大妈总会习惯性地递给我一条绿色包装的绿箭口香糖。
只是,两种相同的结果有着不同的过程。
佳予只是顺路,而我却南辕北辙地从全年级的每一个教室门口路过。
果然,末等生的我从来没有好好学过数学,也不知道两点之间走直线是最短的距离。
佳予懂,所以,她走的都是直线,没有转过弯,也就从未发现转角处的我。
(五)
小时候,我常常有各种各样的遐想。
长大后我才发现,世上很多事从不会按照我遐想的那样进行,它们取决于上帝手中的骰子。骰子六面,面面随机,可偏偏缺少了我期盼的那面。
(六)
我没有进入演讲比赛的决赛,因为初赛下台时我走错了方向。
佳予进入了演讲比赛的决赛,因为她不是末等生。
比赛时见到她的机会就这样被路痴的我扼杀。于是,我愈发期待每星期的两节体育课。
一天中午,我发短信约佳予。
理由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最后,只用了最初想到的那个。
“这是我为演讲比赛整理的一些资料,对你应该有帮助。”
接到我的短信后,佳予没有拒绝我的邀请,走出教室。
我递给她一个U盘,这样和她说。
佳予微笑,点点头,谢过我。
一时冷场,我这才发现我只想到了开头,过程和结尾却没有任何设想。
末等生写下了一个解,茫然地不知道怎样往下写才能符合答案的详解。
“去逛逛吧。”
我提议。
“去操场吧。”
佳予附议。
刚走到操场,一个白色的身影飞扑过来。
我大惊失色,佳予喜笑颜开。
人影散乱,白毛飞扬,人和狗滚做一团。
我坐在操场草坪中心,佳予坐在我身旁,手中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狗。佳予叫它猫猫,我叫它小白。
我说:“你叫一条狗猫猫,太侮辱它的尊严了。”
佳予说:“白痴。”
小白只是流浪在学校的野狗,但佳予说,她喂过它。
我笑笑,从口袋中摸出一根香肠递给佳予。看着佳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将香肠一点点喂给小白。
我没有告诉佳予是,我也喂过小白。口袋中一直装着的香肠也是为小白准备的。
佳予放开小白。小白叼着半根香肠疯跑,转眼没入了视线的尽头。
或许小白也有需要照顾的人吧。
我伴着佳予走在操场的塑胶跑道上,一步步地踩着小白的梅花脚印,就像是我们三个一同走在这条漫长的道路上一样。你说,这样像不像是一家人?
沉默是这段路的大纲。
小白是一条不会说话的狗,所以,它沉默。
佳予是个内向的姑娘,所以,她沉默。
我口中有很多话想说,但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说,所以,我沉默。
于是,我努力将心中凌乱不堪的目录整合,无话找话地漫漫乱谈。
于是,我知道了很多关于佳予无用但是很有用的事情。
她喜欢绛蓝色,那是一种带着灰色的蓝色,那是一种在化学中,葡萄糖和新制氢氧化铜反应所得到的颜色。
她想成为老师,像是小田的那种,所以,她想要考杭师。
她说,她喜欢周星驰,所以,她想看《美人鱼》。
我把佳予送回教室。
临别时,我递给她一条绿色包装的绿箭口香糖,又附了一句话。
“加油。”
那时佳予已经打开了教室的门,只露出一个脑袋。听到我的话,她点点头,张嘴但未出声,光凭口型就能看出她说的是两个字。
“白痴。”
我没有生气,微笑接受,我真善良。
然后,善良的我和智慧的佳予在七班的教室门口无声大笑。
每一个末等生花费半天时间,凑出一题的答案,应该都会这样大笑吧。
回教室后,后座的楠歌问我中午的去向。
我微微一笑,打趣般说,和一个漂亮女孩出去闲逛。
楠歌不信。
当我说只是一个人瞎逛的时候,楠歌才信服。
你看。
末等生的答卷,就算写满了正确答案,评卷者依旧会毫不留情地打上错误标记。
因为,我只是一个末等生:爱情末等生。
(七)
下次再见到佳予的时候,她脸上浅浅盖着电影荧幕上的暗光,就像熬夜补作业时灯光打在书页上留下的阴影。
一模结束后,学校慷慨地给了我们奢侈的半天假期。
佳予盯了《美人鱼》很久,刚一放假就拉着我去影院。
虽然不久前我已经看过这部片子,但我没拒绝。
只是,你们无法想象的,看一部已经看过的电影有多么痛苦,唯一比这更加痛苦的或许只有要装作自己没有看过的样子。
所有笑点都要重新笑一边,笑容必须发自内心,不能有任何做作;面对佳予对电影里不懂的疑惑,必须强忍剧透的想法,还要和她一起疑惑。
就算是竞赛也不会有这么困难的题目。
两个小时的故作大笑让我疲惫不堪,而佳予却喜笑颜开。
走出影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灯在左右点点开放,将一条浅浅的路细细分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光亮和暗淡,好像五分钟的路被切成了很多个五分钟,这样走下去,也许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我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但佳予不愿这样。
于是,她和我打车回学校。
车辆的喧嚣和灯光揉碎了这条路的寂静和沉默。
由于放假,教室中没有人。只有几盏灯和嗡嗡作响的空调。
我赖在佳予的教室,佳予放任不管。
我埋头写着这篇故事,佳予用教室的电脑翻看一模的试题答案。
佳予不是末等生,但她没有耐心。
故事只写了一个开头,佳予就凑到了我身边。
“你在干什么?”佳予问。
“写故事。”
“给我看看。”
还没等我同意,佳予就拉过了电脑。随意扫了几眼,就将文档拉到了最下面,双手抚上了键盘。
“你说,我来写。”
佳予说,她总是那么霸道,容不得我有任何异议。
字字句句,从我的脑中混混沌沌地诞生,在佳予指下构建成电脑中的一串串字符。
有人说,作家其实作家和脱衣舞娘的性质是一样的,只不过脱衣舞娘裸露的是自己的肉体,而作家裸露的是自己的灵魂。
我不是作家,但我裸露了我的灵魂。
我曾想过创造世界,我曾想过毁灭宇宙;我曾想过漫山树影飘摇,我曾想过雨后云消日现;我曾想过在空白的试卷上打下满分,我曾想过给每一个末等生安排一段美好的故事。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我只是一个末等生,但我愿意在键盘的敲击中完成一个我想要的世界。
那是我另一个灵魂栖息的地方,我将那里上了一把锁,关住了一切。
锁还没有打开,佳予却走进了那个世界。
佳予嘲笑我的构思,我不满她打字的错误百出。
嘻嘻笑笑,嗔嗔怪怪,放放荡荡,我口述,佳予执笔写下这段文字。
所以说,这段文字是佳予写的,无论好坏,和我无关。
我只记得那天是儿童节。
没有彩色气球,没有肯德基的儿童套餐,没有游乐园,没有烟火。
只有两个长不大的孩子,在一个空无一人的教室,敲击出一段粗制滥造的回忆。
(八)
故事还没写完,作者就已老去。
读者还未翻页,主角要说再见。
多写几个故事,你就会明白,已经列出的大纲敌不过命运的阡陌变换,已经做好的人设比不上人物的放荡离去。
多考几次,你就会明白,世上有很多题目,明知会做错,但你不得不去做。就像我明知你不爱我,但还是不得不为了你的选项浪费了三张稿纸。
我们都不愿意说再见,总是等到撑不下去了才想起告别,但时光早已说再见。流年破成碎片,每一块都是我们的回忆,只是碎片纷繁,我们再也捡拾不到最重要的那片。
(九)
或许一开始只是源于一种淡淡的情愫,不知在什么时候泛滥成执迷的疯狂,会想哭,会想笑,所有的情绪都被牵连。灵魂迷失在那个世界,再也找不回来。
天使堕入地狱就成了撒旦;撒旦归入天堂就成了上帝;上帝偷食禁果就成了凡人;凡人普渡众生就成了佛祖。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改变,但诺言败给流年。
我一直以为末等生的爱情能够慢慢走下去,但期望输予失望。
原来,我以为的,真的只是以为。
全校第三跟我说,佳予有喜欢的人了,四班的男生。
我说,我不信。
但生活不是小说,我不是作者,电脑硬盘中也留不下大纲。
我不信太阳会升起,但太阳依旧攀升;我不信流水会落下,但瀑布依旧喧哗;我不信星空会闪烁,但双子星依旧明亮。
我说,我不信。但佳予依旧喜欢着那个男生。
后来,有一天,我终于相信了。
看完《美人鱼》后,佳予和我坐车回学校。
路过一家玩具店的时候,佳予非要下车,因为那家玩具店有一台抓娃娃的机器。
幼稚的佳予。
佳予喜欢机器中的一只小黄鸭,但她投了很多钱却抓不到。
那晚回家后,我上网找了很多很多抓娃娃的方法。但事实证明,这些方法也有地理隔离,这个事实是我投了很多钱之后才发现的。
最后,我只能苦求那个玩具店的老板,才买回了一只小黄鸭。
我真智慧。
第二天,我打算把小黄鸭送给佳予。
我拎着小黄鸭走到佳予班级门口,在还未到达的转角处,我停下脚步。我看到佳予走出教室。
微笑着,我向她挥了挥手,并将小黄鸭藏到了身后。
我看到佳予看到了我,她微笑,向我挥手。
她的眼中闪烁着双子星的光芒,一点意外,一点惊讶,一点惊喜,一点兴奋,还有稍稍的不知所措。
第一次,我看到她流露出这样的神情,难道她已经看到藏在我身后的小黄鸭了吗?
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只是,为什么?
佳予,不,是佳序,佳序的目光穿过了我,落点在我的身后。
那是一个男生,四班的,白瘦高帅。
我抱着小黄鸭,成了一个旁观者。
我看到佳序和男生打招呼,很热情;我看到男生和佳序打招呼,很礼貌;我看到男生揉了揉佳序的头,很爱护;我看到佳序笑着打开男生的手,很开心。
我看到我将小黄鸭丢到垃圾桶中,很心疼;我看到我一个人走到佳序看不到的地方,很落寞;我看到有一滴眼泪落在地上,很冰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珍贵,只是这份珍贵,别人不见得想要呢。
我终于相信,那些我以为的以为,真的只是我以为而已。
末等生终于被上帝劝退,因为有一个人和他一样填满了你的试题,只是那个人的回答无耻地吻合了你的参考答案。
(十)
得到一些人,失去一些人;人生的书翻翻停停,用秋水托起的命运作书签;写下几行批注,修补几页残缺。
我想忘记,只是有些人你忘记了,输入法还记得。
(十一)
我递给女孩一条绿色包装的绿箭口香糖。
女孩对我说,加油。
她开放在别处,而我就像是被绿色包装纸包裹的口香糖,在你口中释放了自己全部的甜,最后给自己剩下残渣,毫无意外地被你弃入垃圾桶。
佳序不是末等生,但她不知道很多东西。
她不知道每次见面时,为什么我都要给她一条口香糖。我没有那么大方,我只是希望在以后再也见不到面的时候,每当她嚼到口香糖能够想到有我闯入的时光。
也许,很久很久以后我依旧记得。
有一个女孩叫佳序,我匆匆一睹,未见偏旁,便叫她佳予。
她白了我一眼,用力戳戳手机屏幕,张嘴但未出声,光凭口型就能看出她说的是两个字:白痴。
我没有生气,点头接受,我真善良。
只是,小田说,议论文要夹叙夹议。我暗想,白痴,明明是佳予家亦。可我不会说出口,小田不是我,他没有那么善良。
我比小田善良,可我确实是个白痴。
我比佳序智慧,可我确实是个末等生。
爱情末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