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朱兰听说了一家解忧杂货店。
听说那是一家能解决任何烦恼的杂货店,只要把想咨询的事情写在信里,晚上投进卷帘门上的信箱投递口,第二天就能从店后的牛奶箱里得到答案。
斯朱兰最大的烦恼在他第一次碰到画笔时就产生了。蒙紧画布,调好颜料,当画笔在布上挥洒的一瞬,一种奇异的电流感产生了。很奇特,很微妙,幼小的斯朱兰就坐在圆木凳上,呆呆的望着雪白的画布上那一抹刚刚画上去的颜色,颜料太稀了,在色块的边缘滴溜溜转,悄悄的汇聚在一起,像天使的眼泪一样缓缓流下。斯朱兰惊呆了,看着雪白的画布被一点点吞噬,浑然不觉画笔上的颜料已经顺着木杆流下,染污衣袖。
斯朱兰从那一刻起就觉得自己是天才,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前方等着他。
那天晚上,他认真的走到父亲面前,样子好像决定了一件大事。他对父亲说:“我要学画,当个画家。”“便犯蠢了,傻儿子,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证券经济人的。”斯朱兰清晰的记得那时父亲红红的麻点鼻子上泛着的油光,在灯光下让人看着直恶心。窗外,月光惨淡,乌云像黑烟一样熏黑了弯钩月。
瞧着,二十多年过去了,斯朱兰按照父亲即定的路线走得很好,过上了中上等人平稳安适的生活。但现实中的一切,家庭,工作还有朋友就像枷锁一样把他牢牢钉住,让他没有任何机会再去看头顶的那一轮寒月。来来回回无聊的聚餐,仿佛每次宴会只是为了给下一次聚会找一个由头。
“吧嗒”信笺落下去的声音很响,他不确定这座荒废的房屋是否还能完成它的任务,但是无所谓啦,他只是想得到一点支持,一定让他不再动摇的话语。
这天,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正好是三十二年后的九月十三日,凌晨。
卷帘门那边的,是三十二年后的敦也,翔太和幸平。他们无意中闯入了一座废弃屋,给很多来信的人解决了烦恼,当然,那些人都生活在过去的时空里。现在,他们又收到了这样一封信。
寒暄省略 矢浪杂货店:
我自认为是个绘画天才,我已经四十岁了,我想摆脱缠人的家庭,去巴黎开始我的绘画生涯。仿佛是那种比我更强大的力量在促使我这么做。我该继续这样平平庸庸的做一个证券经济人呢,还是丢下世界上所有存在的东西去追寻艺术与美的终点?
斯朱兰
斯朱兰几乎是把信当做一个荒诞不经的游戏来写的,虽然他本来就不太会说话和写长篇大论。
敦也看到这封信后抢先喊叫了起来,“他不会是舒坦日子活腻了吧!当个证券经纪人还不够他滋润的,非得一根筋当个画家,还自认为天才。呵!艺术与美的终点,啧啧啧,那时候的人都怎么了,他都四十岁了啊!”一旁的翔太低头不语,拉了拉敦也,说:“你看署名。”敦也看完署名后也吓了一跳,“什么!?斯朱兰!”敦也惊诧的呆住了。
斯朱兰直到第二天迟暮才想起来这个诉说烦恼的“游戏”,打开牛奶箱,里面赫然有一封回信。
斯朱兰先生:
您的信我已经阅读了。
我只想对您说,你对艺术的执着追求,绝对不是白白付出。
我相信,你的作品将开创一个新的时代,你创作的画作必将流传下去,你也会获得生命的圆满。
若要问我为何如此断言,我也很难回答,但这的确是事实。
请你始终坚信,执着的追求,寻找希冀的岛屿,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浪矢杂货店
很多年以后,在大溪地的荒僻小屋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饱受病痛折磨,双目失明的斯朱兰,躺在蒲草叶上,“凝望”着墙壁上恢宏的旷世巨作时,他想起了那封奇怪的信上的话,“你的作品将开创一个新的时代,你创作的画作必将流传下去,你也会获得生命的圆满。请你始终坚信,执着的追求,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是的,这辈子为了追求美的极点,他什么都置之度外了,病痛,贫困,流亡,安逸的生活,呵,还有烦烦叨叨的女人。但是他不后悔,因为他还是做到了,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终于抓到了那个在童年时代就向他挥手的东西。
斯朱兰闭上了眼睛。
他的这一生,因为那封信,有着残忍,自私,冷漠,还有那种为达到目的不惜一切的牛劲。
同样,他的这一生,因为那封信,而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必将达到目的的坚韧,但同时也有了一生的煎熬和弥留时的解脱。
对,就是那个和梵高塞尚齐名的斯朱兰。生前贫困潦倒一生,死后的画作变为了天价。
“妈的,”敦也走出浪矢杂货店的破木门,“要是我能回到过去,绝对买一车斯朱兰的画。”
然而,牛奶箱里,还有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