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犹记,那年一场风雪眷恋下的勤劳
作者:萨日娜拉格·王雅杰
北疆的小城,在入冬的凛冽里候了许久,终于等来了一场姗姗来迟的雪。它错过了小雪的轻盈含蓄,避开了大雪的铺天盖地,偏偏在大雪节气过后的几日,毫无征兆地,让风与雪缠绵着落了下来。
风裹着雪粒,雪缠着风尾,天地间尽是它们相拥的簌簌轻响。而就在这风雪眷恋的絮语里,一阵细碎却坚定的声响,早已穿透了窗棂——沙沙,是扫帚划过积雪的摩挲;哗哗,是雪块被铲起又落下的碰撞;哐哐,是铁锹磕在路面冰层上的脆响。
不必怀疑,这定是小城的清洁工,或是某家单位的员工,正躬身行走在大街小巷,或是单位的楼下、大门前。他们用工具敲碎严寒,以脚步丈量风雪里的勤劳。
这簌簌的扫雪声,像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我记忆的闸门,将我拽回中学时代那场全校动员的扫雪大会。
那时候的雪,远比此刻来得莽撞。节气尚远未到小雪,天空就毫无预兆地沉下脸来,鹅毛大的雪片一簇簇、一团团,裹着呼啸的北风,从清晨一直飘到日暮。等我们第二天踩着早读铃声冲进校门时,整个校园早已被厚厚的积雪吞没——操场的跑道不见了,篮球架的底座埋进了雪堆,就连教学楼前那几棵老松树,也被雪压弯了枝桠,沉甸甸地垂着,像缀满了蓬松的棉花糖。校门外的柏油马路,也覆上了层层洁白,走在上面,尽是嘎吱嘎吱的声响。
北疆的冬日,天亮得总是很晚。这样的小城,总要挨到九点过后,天才蒙蒙亮。
我正赖在被窝里,床头的座机就叮铃铃响了起来。
接起电话,是班主任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田雯雯同学,昨晚下了场大雪,今早上课前要扫雪,每个同学都得从家里带一把铁锹来。”
“我知道了,老师!”我连忙应下。
上学前,我跑到地下室,挑了一把家里最趁手的铁锹扛在肩上。
天色依旧浅浅的暗,零星的小雪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走在去学校的路上,远远就瞧见有人已经在街边扫雪、铲雪了。我扛着铁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脚下的积雪时不时打滑。
到了学校,早读课还没开始,好些班级已经陆陆续续下楼扫雪了。班主任踩着一双高筒胶靴走进教室,拍着讲台喊:“别的班都动起来了,咱们也别磨蹭!拿上大扫帚、铁锹,下楼!咱们的包干区在校园大门外的马路!”
老师的话音未落,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男生们抄起铁锹,咚咚咚地敲着水泥地,活像一群雀跃的小战士;几个文静的女生没跟着闹腾,只是握着铁锹柄,抿着嘴笑。
老师皱着眉呵斥:“别敲了!赶紧行动!家里没有铁锹可带的同学,去教室后面拿大扫帚,跟在后面扫余雪!快!”
大家立刻涌出教室,扛铁锹的扛铁锹,拎扫帚的拎扫帚,浩浩荡荡往校门口走去。
暗蓝色的天幕上,飘着几缕淡淡的云。细碎的雪花裹着微风,打着旋儿拂过脸颊,凉丝丝的。操场上,几个班级的同学忙里偷闲,调皮的男生和爽朗的女生已经打起了雪仗。
不知是谁失手,一个雪球精准砸中了我们班一个暴脾气男生。他当即火了,抓起一把雪揉成个大雪球,骂骂咧咧地吼着:“刚才谁砸的?吃我一球!”雪球呼啸着飞出去,正好命中“肇事者”。闹完这一出,他才揣着气,跟着大部队往校门口走。
全班在校门外的马路边集合。劳动委员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发号施令:“现在马路上没车,带铁锹的同学,从马路中间往路边推雪!拿扫帚的跟在后面,把散雪扫干净!抓紧时间干活!”
话音刚落,大家就排成一排站在马路中央,齐刷刷地向前铲雪。
我和几个女生落在后面,铲雪的动作歪歪扭扭,推出去的雪堆高低错落。前面的同学铲得整整齐齐,我偏偏是那个“错落有致”里的最后一名。
劳动委员急了:“都回到原位!喊着口号,步调一致往前推!”
我们重新在马路中间的白线后站成一排。我站在队伍中间,左瞅瞅右看看,全班同学齐刷刷的模样,让我心里直嘀咕:TMD!真是丢死人了!这要是被别的班同学瞧见,得多笑话我们。
我赶紧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被熟人看见。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预备——三、二、一,走!”
所有人都推着铁锹向前铲了三四步,我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跟上去。
前面的同学不乐意了,纷纷回头责备:“田雯雯,就你最慢!”
后面拿扫帚的同学也急了:“你磨磨蹭蹭的,我们得扫到什么时候啊!”
小个子男生邱鹏挤过来,一把就要抢我的铁锹,凶巴巴地说:“给我!我来铲!”
我死死拽着铁锹不放,嗫嚅着:“这是我家最好的铁锹,不能给你……”
这话一出,全班同学都哈哈大笑起来,连旁边班级的人都投来目光。
劳动委员康希文走过来,一把夺过我的铁锹,皱着眉指责:“别耽误时间了!别的班都快干完回去早读了,就你拖后腿!”
我的脸腾地一下烫得厉害,浑身都热了起来。只好松了手,看着邱鹏接过铁锹,自己拎起一把大扫帚,慢吞吞地跟在队伍后面扫雪,依旧是最后一个。
唉,我天生就不是干体力活的料,也怪不得别人。
我低着头慢慢扫着,眼看就要扫到路边,邱鹏却带着调侃的语气喊我:“扫个雪都这么慢,算了算了,别扫了!”
我抬起头,他把铁锹递到我面前,脸上满是笑意:“喏,你家最好的铁锹,没人抢,拿去吧!”
我接过铁锹,红着脸把扫帚还给了他,依旧慢吞吞地跟在队伍最后。
寒风迎面吹来,我索性摘下帽子和口罩,让冷风扑在滚烫的脸上,希望能吹散那份窘迫的热意。
因为我的拖沓,我们班没能像别的班那样,在扫雪间隙打雪仗、堆雪人。可谁也没想到,我们班反倒成了全校扫雪最认真的班级,还得到了学校的表扬。
我忍不住感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那时候的我们,还不懂“勤劳”二字的深意,只觉得扫雪是一场难得的欢愉。我们顶着寒风,挥着工具,把一身的热气和汗水,都融进了那场漫天风雪里。
此刻,窗外的扫雪声还在继续。我站在窗前,望着那些躬身清扫的身影,听着沙沙、哗哗、哐哐的声响,忽然懂得,这风雪里的勤劳,从来都不是孤单的风景。无论是当年校园里的我们,还是如今街巷中的清洁工,都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与这场风雪相拥,将严寒扫成温暖,将泥泞铺成坦途。
那场年少时的雪,与眼前的雪,就这样隔着时光的长河遥遥相望。而风雪里的那份勤劳,早已化作了心底的暖,在每一个落雪的日子里,静静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