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大业九年,蜀地眉山。
暮春三月的雨丝斜织,少年阿川跪在泥泞里,颤抖着捧起一株断根的橘苗。这是他第七次尝试栽种青见柑橘——此果晚熟,需在二月萌芽,三月抽枝,偏生蜀地春寒料峭,十株九枯。
“何苦执着?”身后忽有清泠女声。阿川回头,见一青衣少女执伞立于烟雨中,裙摆绣满橘花纹路,似有暗香浮动。
“阿娘临终前说,青见橘能治阿爹的咳疾。”少年抹去脸上泥水,露出腕间一道狰狞疤痕,“三年前山洪冲垮橘园,阿爹为护我……”
话音未落,少女忽蹲下身,指尖轻点断苗。霎时枯枝抽新绿,根系如银蛇入土,竟在雨中开出米粒大的白花。
“我叫青见。”她摘下一朵橘花簪在少年耳畔,“此树需人血养根,你愿割腕七日,我便教你种活它。”
血契初结
阿川当真每日割腕。殷红渗入泥土时,青见总蹙眉望着他腕上结痂又撕裂的伤口:“疼吗?”
“比不过阿爹夜夜咳血。”少年将血珠滴在橘叶上,看它贪婪舒展,“倒是你,为何帮我?”
青衣少女垂眸抚过橘花:“我本山中橘灵,百年前被雷火灼伤灵脉,需借赤子心血温养。”说罢掀开衣袖,腕间赫然一道焦黑裂痕,与阿川伤疤如出一辙。
橘香沁骨
七日后,橘苗已成小树。青见教阿川以晨露浇灌,月华照拂,更在树根埋入她一缕青丝。每当少年疲累倚树小憩,总梦见青衣少女在月下起舞,发间橘香染透他粗布衣裳。
某夜暴雨如注,青见忽现于茅屋,浑身湿透:“快挖树!山洪要来了!”
阿川冲入雨幕,十指刨土直至渗血,却见橘树根系早已深扎岩缝,如铁网护住半面山坡。洪流奔涌而至时,青见化作万千橘枝缠住少年腰身,自己却被浪头拍在嶙峋怪石上。
灵散香存
三日后,阿川在残枝间寻到奄奄一息的青见。她腕间裂痕蔓延全身,如枯叶般蜷缩:“其实……根本不用人血养树。”
少年浑身一震。
“青见橘最是坚韧,易栽难死。”她轻笑,指尖凝出最后一颗青果,“所谓血契,不过是想让你记住——世间至苦之事,需以心血熬成甜。”
青衣消散处,橘树忽绽满金果。阿川咬破青皮,酸涩刺得眼眶发红,回味却甘如蜜糖。他忽然明白,那年山洪中阿爹推他上树的力道,与昨夜青见缚他逃生的藤蔓,原是同一种温度。
橘冢长歌
十年后,眉山遍植青见橘。每逢二月初二,总见一疤面男子在最大那株橘树下埋酒。酒坛以橘叶封口,泥封刻着“易栽种,难割舍”。
有稚童顽皮偷饮,惊呼:“这酒怎是咸的?”
男子抚过树身裂痕,笑中带泪:“傻小子,这是有人把东海的水、昆仑的雪,还有……”他顿了顿,望向山间流转的云雾,“还有舍不得说出口的话,都酿在里面了。”
风过橘林,沙沙声如女子低语。满树金果在暮色中轻晃,恰似当年雨中那支摇摇欲坠的橘花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