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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0日，我接到一通陌生来电，电话那头一直在哽咽，就在我没有耐心想要挂断时，那头突得传来一句：“小麦走了，你要来送送他吗？”
思绪万千，打开聊天记录，这是距我们断联之后时隔2年我收到的他的第一条近况。都说写东西的人思维跳脱，过去的片段走马灯一样晃过。记得吗？好像记不真切了；忘了吗？好像也没有全忘。
一、遇
和小麦认识，可以追溯到6年前，我毕业后找的第一份工作开始。
前脚刚走出校门，正是书生意气时，遇上自诩“职场引路人”的小麦，自然少不了掐架。我不满他以前辈姿态叫我端茶送水，他不满我“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态度，刚来第一天，两个相邻工位的气氛就像装着100%纯氧的玻璃瓶，只要在瓶口擦出一丁点的火星就可以引爆。
两人冷嘲热讽僵持了一上午，临下班前，小麦出去了一趟，回到工位后拿着钥匙就闲庭信步地往外走。正在好奇是不是可以提前下班的时候，后勤部的姐姐递给我一片钥匙，告诉我，我和小麦住同一间宿舍。当时，满腔只恨天公不作美，世道不公，脑子里甚至已经脑补了第一场架在哪里打比较痛快…
二、知
上午下班后拖着行李箱去查看了下宿舍的情况。
房间不大，还算干净，家居也符合男生房间该有的“精简”。客厅摆着一张有裂纹的黑色皮质三位旧沙发，一张像是临时收拾过的长方形白色塑料茶几，上面还留着一点水痕和几个啤酒瓶盖。一个短短的走廊，右手边两间房间，一间开着门，应该是我的了。进去一瞄，只有一个空床架子和几个七倒八歪的啤酒瓶。房门正对洗漱室，一台稍老旧的直筒洗衣机，一个盖着红色盆子的深蓝色塑料桶，有点发黄的洗漱台和带着几条干涸水痕的镜子，将边上挂着的那条9成新的白色毛巾衬得有些“倔强”。
看完一圈，准备出门去邻近的超市买点生活用品的时候，房门响了。“还没吃饭呢吧，给你打了点吃的，你先吃几口，等下带你去超市买点生活用品。”小麦提着打包盒在门口嚷着。
“谢谢麦哥。”男生之间的矛盾有两种解决方式，一是打一架，二是喝一顿酒。当然眼下不能喝酒，但两人的关系也已经缓和了。
接过打包盒，是拌粉。坐在沙发上弯身在茶几上边吃边听小麦介绍着：“我们这里的同事啊，说坏也不坏，就是有些小心思，你刚参加工作，防着点…”含含糊糊应了几声，飞快吃完，小麦就带着我去了就近的超市，不远，直走500来米，拐个弯就到。虽说不远，但没车，两人来来回回也搬了三趟才算把东西买齐。稍作整理，离下午上班时间就还剩半个钟了。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再出门。
一进浴室，用脚把莲蓬头下面的蓝色塑料桶往旁边怼开，随意扣在上面的红色盆子“迫不及待”落了下去，顿时，一股“男人味”铺天盖地朝我鼻腔攻来，来势之汹堪称巨浪拍沙滩。“麦哥！你为啥不叫草哥呢！你那袜子放戈壁滩都能长出片草原了！”我怒吼。
“真是刚毕业的小毛孩没见过大世面，真男人不用那么讲究。你快点啊，别第一天就迟到！”
…
下午下班，我正收拾着桌面，小麦走到我桌前敲两声：“走啊，今晚喝点，算给你接风。”
“真要给我接风就把你那袜子给洗了，我那房门正对洗漱室呢，我怕中毒。”
白了我一眼： “成，那我先点外卖吧，等我洗完外卖也送到了。”
“诶，可不敢麻烦草哥，我来点，您专心洗袜子吧，务必洗得香一点，不然我这还没娶老婆呢小命就交代在这了多亏啊。”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欠呢…”说着一拳锤到我肩膀上：“走，回去了。”
…
一人喝了一打啤酒，就开始天南地北满嘴跑火车了。他说着他“丰富的”职场经历，我说着我和兄弟那些傻乐行径，倒是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草哥，我那卧室的空啤酒瓶是你喝的？”
“哪能啊，上一个室友留下的，也是刚毕业的，他不爱说话，整天在自己房里闷着也不知道干嘛，来了一年多话都没说几句就辞职了。”
“不是被你邋遢走的吧。”
“不能吧？诶我还没想过这问题，你这一说，说不定呢…”
“你就这样残害了一个祖国栋梁。”
“我就说你这人不讨人喜欢吧，哪有这么挤兑前辈的。”
“还前辈呢，刚谁说漏嘴了，就比我早来一年多，跟我这装啥饱经磨难的驻关守将呢。”
“还喝不喝了，不喝滚。”
…
后来的2年，我们下班后晚上常去的地方就是烧烤摊、夜宵档，常喝的“饮料”也由啤的增加到了白的、红的、洋的。他会跟我聊聊自己的不得志，我也会跟他扯扯我的前女友。这2年的生活别的没啥长进，酒量倒是长进了不少，小麦说，这叫酒精升职。
三、别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不留神就工作满2年了。“2周年纪念日”那天，我俩下馆子吃了顿好的。一杯酒下去，小麦说：“我交了辞职申请，回家休整一段时间。”
10月份的天气，微凉，和心情一样。
走的时候我送了他去车站，候车时他说了句：“其实刚来的时候看你挺不顺眼的，就那种武将看不惯文臣的感觉，觉得你那一肚子墨水写不出啥好字。但后来…”
“别跟交代遗言似的，还武将呢，就你那样能打破俩酒瓶子不错了。要滚就快滚。真男人，从不墨迹。”我打断了他的话。
其实心里还是会不舍，毕竟这2年，我们也算得上“幸福同居”。两人除了侃天说地和互相江湖救急之外，他知道我不爱闻烟味会刻意去房外面抽烟，我知道他不常吃早餐就会在晨跑的时候带一份回来；他在跟家里打视频的时候，会常常说起有个我这样不错的兄弟，我家里给我寄吃的的时候也会多备一份给他…
“走了，常联系。”
…
在他辞职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还是时常联络的，但是经常聊到的话题就是我催他快去找工作，毕竟成家立业，到现在他哪个都没沾，据他自己说，出生到现在连女朋友都没谈过。
也算是水滴石穿，他终于下定决心走出家门，去了C市，听他的说法是干着老本行。之后可能各自工作都忙，我也交了女朋友，两人也就断断续续联系着。因为距离远，再加上防控原因，我俩谁也没有提出过要见个面啥的，就时不时打个视频，通个电话也就过了。
四、转
一切的转折，是在他去了C市工作的半年后。
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我，说看上了个女生，隔壁公司的，每天上下班都能碰见，他有天早上上班时把人拦了加上了微信。
“真有你的啊，也是那妹子脾气好，居然没直接报警告你骚扰。”
“怎么说呢，兄弟我的春天来了！”
“人家是春风吹又生，你这春风都吹了二十多年了草才冒头，不知道的以为你憋着块千年灵芝。”
“我就说你没憋什么好屁。”
“怎么样啊，聊上了没？”
“跟我合住2年的时间你都没发现哥的帅气和迷人吗？何止啊，大力出奇迹，都约出来吃饭呢今晚。”
“这姑娘大概眼睛不太好使，这得好好考虑一下。”
“滚蛋吧你，少搁那咸吃萝卜淡操心。”
“对人姑娘大方点，别抠抠搜搜点瓶啤酒还要对半喝。”
“喝你丫呢，第一次跟人姑娘出去吃饭有喝酒的吗？”
“白了个白，等你胜利的号角吹响。”
“滚蛋！”
吃了一顿女友亲手点的外卖，在女友准备给我“上刑”之前磨磨蹭蹭收拾完桌面已经是晚上8点了，12月的天气，除了冬眠，别的啥都不想做。
瘫沙发上“主动”陪女友看《甄嬛传》，她边看边眨巴眨巴着眼睛兴奋地跟我讲那被皇上放鸽子的贵人鸟（好像是这么说的），电话响了，小麦的，瞬间的联想就是这丫被放鸽子了。
“哟，您抽空亲自给我来电话呢？”
“…大爷的，我搁这大冷天的吹了俩小时，跟我说突然有约，不来了。”
“这都没看出来？这人虽没到，但心意到了。”
“那我回去？”
“要不你在原地等等？夏天马上就来了”
“&$%#…”
挂了电话，女友突然抬头看着我对我说了句：“你这张嘴不给你安排个殡仪馆的工作都浪费了…看我干嘛，你能把死人都气活！”
此后的消息，都是小麦发给我的“她主动跟我聊天了”“今天我俩看电影了”“吃饭了吃饭了！两个月终于一起吃了顿饭！”…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他的嘴脸，如果要形容的话，就那种透着一丝明媚的猥琐，嗯，很贴切！
之后的进展，没有悬念，确定了关系，正式在一起了。说句实话，他开心，我也开心。怎么说呢，就有种自家儿子终于拱到了白菜的感觉，算是提前体验了一回做爸爸的快感吧。
可是，渐渐的，小麦好像不开心了。
他说，她不想公开他们的关系。
他说，她会在跟他约会的时候接到别人邀约就甩开他独自前去。
他说，她会经常跟前男友聊天到很晚。
他说，她会跟别的男生说她单身。
他说，他说自己太没安全感的时候她会说，安全感是自己给自己的。
他说，她会说他什么都不好。
他说，她每周只会在周五跟他见一次面。
他说…
“草啊，不然分了吧。”
“我真不舍得，我把心都掏出来给她了。她要啥我给她买啥，她说每周只见一次面，就那一天我专门给她洗衣服打扫卫生去了，她说不想公开关系，我俩就隔壁公司，天天见面也和陌生人似的，就连她大晚上跟前男友出去彻夜不归我都忍了，可是她还是觉得我哪都不好，我真的好累。” 听得出喝多了，也听得出鼻音。
“分了吧，儿子，听话。”
“我不想…”
之后又过了几个月，几乎每天都要接受小麦因为这段感情产生的负能量，我也从一开始不知疲累地每次数小时劝说，到后来只听不说，再到后来直接不理…是的，我承认我厌倦了。
好在，最后小麦提出了分手。
诶，这条消息我秒回的，就俩字，恭喜！最后怕他觉得我不够诚心又补了句，我不知道多羡慕单身狗。
不扯谎，为了庆祝他回归单身，我真抛下了娇美女友的盛情邀约，专程飞到了C市。晚上，他找了个宵夜档，刚一坐下就给我表演了一回“空腹白”，那可真是，56度的啊，喝水一样啊…
“不是我开的盖儿我还以为你用了特效呢。”边说边递了根烟给他：“别光喝啊，抽口烟润润肺。”
“看不出来老子难过吗，你他妈闭麦吧。”
“再难过你也得点菜给老子吃啊，我看你表演来了啊？酒呢？不给我上点吗？”
…
那天晚上，我们在宵夜档喝完后去了酒吧，然后去了KTV。全程，我就这么看着小麦红着眼睛疯魔，哭了吧，眼泪掉在了人群里被踩花了，变成了五颜六色的灯光。
他请了两天假，白天，我们在他家喝，晚上，我们出去喝，就，一直在喝。说真，可能让我下定决心戒酒的，就是这段经历。
“放下了，你回去吧。”灭了烟，他狠踩了两脚，好像在模仿她踩他的心一样，那么用力。
“嗯。常联系。”
五、坠
之后，小麦会偶尔跟我聊起，她回头找过他几次，每次好了几个星期又会分手。
过了一阵子，他对于感情的事再也没提起过，只是会在大半夜发几条几十秒的语音过来，嘈杂的音乐声包裹着他的怒吼，听不真切。
再后来，他没有再跟我发过消息。
虽然感觉少了个事儿逼心里很爽，但感觉又有那么一点空，不过想着儿子长大了忘了爸爸也有道理，这日子也就这么过了。
人生总是会有别离，对吧，只要人在就好。不对，这王八蛋还在不在？
一年后，我和女友结婚了。发了张电子请帖给他，说，还没投胎的话飘过来看看，酒管够。
他没有回。隔了一天打了通他的电话，也没有接。
有些不安的心情终究还是被准备婚礼事项的繁琐流程压了下来。老婆怀着孕，哪舍得让她辛苦，基本都是捞着损友们一起准备着。只是会在某一个瞬间想起，他能来一起准备的话，该多好。到时婚礼现场让老婆直接把捧花塞他嘴里。
婚礼如期举行，在一桌桌敬酒的时候，我还有期待他哪怕带着一身酒气冲进来对我说句：“老子没来迟吧！”都好。可是，他始终没有出现。
婚礼结束，趁着还没醉，我给他发了条消息。草，你那份子钱直接转账吧，我得给你未来的兄弟攒聘礼钱呢！
叮，叮，叮，叮，四条短信。我以为是他发来的。但事实也差不多， 他丫的给我充了2000元话费！分四次！
原来，他一直都有看消息。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这他妈的…”
再后来，我儿子出生了。
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多谈点恋爱，别到了二十多岁才开窍，像你那不争气的草哥哥…”刚生完孩子的老婆不知哪来的力气，飞起一脚说，以后孩子你别想教。
六、落
一根烟抽完了，片段也放完了。
诶，我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好像，是那次和他见了面之后。
“妈蛋，不是你最后踩那两脚帅到我心里了我都不会这么残害自己身体。”
散了烟味走回房里：“老婆，我可能要出趟远门。”
“决定去了？”
“你不说我能把死人都气活吗？我去试试看。”
…
他的照片用的还是工作证上的照片。多正经多阳光啊，谁能想到这阳光底下的味道这么熏人…
想起他说他要在市中心买套大房子，不住，就用来堆袜子；想起他说他要在我结婚的时候把我那2年喝醉的照片做成视频投屏轮播；想起他说他有生之年一定要让我孩子叫他一声爸爸…
妈的，许那么多愿望一个都没实现。
陪阿姨在外面坐了一会，她递过了他的手机给我，原来我是他通讯录里唯一一个设置了收藏的。
她看着白色的纸花，喃喃像是自说自话一般。风很大，但是她嘴里的每一个字，都没有被吹散。
我才知道，原来他这2年，没有再去工作，也没有落下过一顿酒。
我才知道，他说辞职回去休整一下，是查出了肝癌。
我才知道，他从那段感情开始没多久就已经在服用氟西汀。
我才知道，他那两天疯狂喝酒是为了堵住这些想说的话。
我也才知道，后来他经常晚上喝醉了躺在马路中间，是真的不想活。
妈的，还真有一件事让他如愿了。
“走吧，跟他说再见了。”我不知道她是对我说还是对她自己说。
那就再见吧。
在照片前放了一束花，其实我偷偷在里面塞了一把草籽。是啊，小草多好啊，虽然弱不禁风，虽然平平无奇，但是坚韧顽强，不会真的死去。
不会真的死去。“草，我老婆还是骗了我，我的嘴不顶用啊。”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一个人，走在一片戈壁滩，前面，有一片草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