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5月,春风拂面,万物生发,朱勇却感到格外的烦躁。
27岁在这个城市也算是大龄青年了,但他之前只谈过一次恋爱,初恋也是因为各种问题无疾而终,属于在女性面前情商很低的鲁男子。当然他这种性格不仅只表现在男女交往方面,从90年高中毕业就业到现在,可以说是诸事不顺,特别是在职场。
80年代末,90年代初,高考属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时候的大学生可谓凤毛麟角,就业根本不用发愁,都包分配,至于能否找到最合适的热门单位,还是要凭家里的关系。
朱勇姐姐早两年就考上了天津一所不错的一本大学。而他则是高考落榜,形成鲜明的对照。他也不准备复读,因为偏科的厉害,复读不见得有好的结果。
朱勇是纯粹工人家庭,三亲六故划拉遍了也找不到对他就业有帮助的关系,只能就业在了重工业企业,本地的一个生产无缝钢管厂子,据说这个厂子收入不低,但岗位是普通工,没啥技术含量,所在的车间是全场最脏苦累的精整车间。但凡有点关系的,都能干上电工、钳工等技术工种,在普通工面前都可以趾高气扬。
他工作就是给辊道上有表面瑕疵的无缝钢管打磨,工具是8斤重的手持电动修磨机。每周三班倒,每班工作时长8小时里,倒是有7小时需站立手持修磨机,与无缝钢管亲密接触,修磨机的砂轮与钢管表面摩擦,发出耀眼的火花,伴随着刺耳的高频率噪声,厚厚的口罩也着不住铁屑与砂轮粉末的飞溅,每次下班摘下口罩,鼻孔总是黑黑的。
每逢夏天是最遭罪的,车间靠近加热钢坯的高炉,即使车间有冰块降温,温度也高达40多度,因为防护要求,佩戴安全帽,穿着厚厚的帆布工作服,带钢板的翻牛皮劳保鞋,因为是建成不久的新厂,车间外面是半人高的杂草,蚊虫特别多,尤其是一种黑花蚊子,闻到汗臭味见缝就钻,隔着工作服也能釘的人满身红疙瘩,那种痒才叫酸爽。
现在是春季里的夜晚,高大厂房里灯火通明,辊道旁火花飞溅,朱勇手持修磨机,在打磨辊道上缓慢转动的钢管,表面的折叠瑕疵处氧化铁皮被磨去,露出里面雪白的金属,六米长的钢管上弯弯曲曲连续不断的磨痕仿佛一条条银蛇交错。
持续的作业体力消耗很大,一垛修磨好的钢管刚被桁车吊走,工作架上又放下一垛待修的,单调而重复,仿佛没有尽头。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5点,东方已经放亮,朱勇做了一个深呼吸,“md,总算这个夜班又熬过去了!”。对于这份工作得厌烦,对于车间各色人等得不屑,让他感觉每天的工作时间总是那么难熬。
90年刚刚实行合同制,朱勇属于合同制职工,算是正式工,其他的还有临时号、计划内临时工等用工形式,最高的就是企业的老职工,都是固定工。这个车间的工人都是家里没有关系的,所以才安排干这种没有啥技术含量的普通工岗位,还有这边城郊附近的一些小混混也在这干临时工。
在这个车间,高中毕业的朱勇是学历最高的,其他的不少初中都没毕业,但讲社会经验,晚熟的他又是菜鸟的,按照那些人所说“这小子连脏话都不会说,就是个刚踏上社会的雏儿”。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精整车间这个小江湖,地位最高的反倒是城郊的那几个小混混,作为正式工的朱勇反倒成了非主流,被排除在核心社交圈之外,隐隐被歧视了,除了地位最高的工段长、班长,那几个混混还经常朝朱勇发号施令,心高气傲的朱勇当然和他们格格不如。
后来因为绑扎钢管的事,赵二又来指使朱勇,这根本不属于他的活,朱勇赵二吵吵起来,这个城市本就民风强悍,都是二十郎当岁血气方刚的小青年,动口不如动手,谈僵了干脆单独约了一架。虽然赵二体格不错,但朱勇从小练武,体格更棒,反倒是把赵二的眼睛打肿鼻子也打出血,而且冲突过程暴露出了他玉石俱焚的狠劲,让这帮人出乎意料,没想到这个文质彬彬书生气十足的小子还是个狠茬。从那以后才有所收敛,用平等的态度来对待朱勇。
朱勇的准则是“不欺负人,也不受人欺负”,在他的眼里,连高高在上的车间主任都不算啥,何况车间这些丘八,人际关系改善了,但他并没有反省自己缺乏清晰的人生和职业规划,反而痛恨的自己怀才不遇,虎落平阳落于这种不堪的境地。
下班后在职工澡堂洗去满身的铁屑与砂尘,骑着老妈新买的山地自行车往家赶,家和单位距离很远,横跨市区的东西两端,淤积的情绪仿佛在心里燃起一股冲天的大火,二十七岁的年纪,单调重复的车间工作没有磨灭他的斗志,常年健身让蹬车的大腿充满了爆发力,青春的荷尔蒙在血夜里奔腾,有种“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的感觉,恨不能仰天长啸,砸碎这不如意的现实!
山地车一路狂奔,家在奇山小区,山脚底下,一溜上坡超过所有的自行车,春风拂面吹起浓密乌黑的头发,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衬衣被汗水黏在身上,一个小时的车程不知不觉已经到家,今天与往常不一样,有重要的事情。
朱勇长这么大只谈过一次恋爱,还是二婶介绍,因为各种性格不合草草分手,在谈恋爱这方面他明显是弱项,凭自己找到女朋友是不现实的,加上工作不顺心,对这方面也更不上心,平时也不修边幅,穿着打扮也是邋邋遢遢,也就是长得仪表堂堂特别精神。
朱勇自己不着急,可是他老妈着急,这都快三十的人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今天是老妈托的邻居阿姨给介绍的女朋友见面的日子,女方也是本市的,比朱勇大一岁,据说家里和本人条件都不错,也是挑挑捡捡才成了大龄女青年。朱勇老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下班后好好修饰一下自己的仪表,见到女方说话注意点,别毛毛躁躁的。
朱勇回家刮了刮胡子,换了一件红色体恤,看看时间到了,直奔邻居阿姨家。敲门后阿姨开门领他进屋,先介绍“这是小某某”,朱勇打眼望去,那姑娘身材高挑,穿了一身蓝色旗袍,头上扎了一个高高的发髻,瓜子脸,珠圆玉润,皮肤白皙,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说起话来笑语盈盈,动作举止大大方方,一看就特别亲和,正是他喜欢的类型。
介绍人让两人自己聊聊,闪身走了,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朱勇心想“我是男人,别让人家先说话”,“很高兴认识你,我的个人情况,某阿姨和你说了是吧”,“嗯”,“我就是一个普通工人,不抽烟不喝酒,没有啥不良嗜好,平时喜欢健身”,“能看的出来,身材挺好的”……。
小区边上有个人工湖,湖边假山柳树,一片青翠,两个年轻人循着湖边的小路边走边聊,两颗年轻的心也在慢慢靠近。
多年后,人已中年的朱勇和媳妇重新回到了奇山小区,这个他们初次相识的地方。有了贤内助的鼓励和鞭策,朱勇从一个普通工人干到了企业的中层,家庭和美,儿子也大学毕业正在考研。按照他老妈所说“你呀,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找了个好老婆,这里面你首先要感谢你妈我呀!”
人工湖已经不在,他俩沿着被填平的人工湖范围牵手漫步,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让他们感恩千年修来的缘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他们一生的约定,这一刻,仿佛回到从前,两口子相视一笑,就如同他们初次的相见,在那个春光烂漫的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