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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九年,我中学毕业后,凭着一腔青春的热血,和对未来的憧憬,报名奔赴到最艰苦的地方锻炼自己,成为一名光荣的兵团战士,驻扎进东北地区一片原始森林边的大草甸子里。我们的工作是劳动,站岗,放哨,在这里的生活是艰苦的,每天的劳动是疲累的,但是那时候我们都年轻,又有理想有抱负,完全可以化艰苦劳累为欢乐,并不觉苦累为何物。
记得那年的冬天,有一天,一个名叫张胜利的兵团战士,连领导命令他穿越白桦树林,到外面执行一项紧急任务,没想遇到一场暴风雪,没有如期返回来,跟任务方电话联系,对方说完成任务张胜利连夜返回去了呀,是不是暴风雪让他迷了路?大家一听都坐不住了,团部领导立刻命令我们全连出动,到白桦林里搜索,寻找,一定要把张胜利找回来,用连长的话说,那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听到命令拿起枪,我和战友李红心编为一组,随着全连战士进入了白桦林。
冒着鹅毛大雪,我和李红心在白桦林里整整转了一夜,也没有看到张胜利的身影,可是寒冷却几乎冻住了我们两个人的意识。天一亮雪小了一些,我和李红心朦朦胧胧地一看,竟一下傻了眼,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离了连队,我和李红心也迷路了!想想看吧,在这风雪漫天的原始森林里迷路,这意味着什么?求生的本能推动着我和李红心摸索着又转了两天两夜。再到天亮后,我俩仍没有走出森林。我俩这时已经是又累又饿,我俩差不多就要绝望了。看来我们要死在这片白桦林里了!我俩当时都在这样想着。
“你快看,那是什么?”已经软倒在雪地上的李红心突然叫出一声!我循着他的声音望过去,看见了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在雪地上傻乎乎正朝我们走过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熊!是一只小熊崽子!”那小熊崽子出窝还没有多长时间吧,怎么这样的大雪天还跑出来,是它妈妈不小心把它弄丢了,它跑出来是找自己的妈妈吗?可是那一刻,我和李红心在小熊的身上看到的却是我们自己的希望。你知道濒临冻死饿死的人在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落水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是什么反应吗?当时我和李红心的反应只有两个字一一想哭!我们当时已经顾不及这世上所有的廉耻和德性,李红心脸上淌着泪拿起了步枪,我也不约而同抄起步枪,瞄准越走越近的熊崽子,接着我和李红心的枪同时响了……
被打死的熊崽子有三四十斤重,我们迫不及待,就地搭起了雪窝子,这才发现我俩身上谁也没有带着火柴!然而我们已经无所忌讳,拿出短刀割下还冒着腥气的生熊肉就吃起来。那是我们吃过的最残忍又是最真实的一次野味,我们并吃不出这野味的佳境来,只觉得当时吃入心里的,是燃烧着的一团希望的火焰。
吃饱熊肉,我们趁着重新生长出来的力气,把吃剩的熊肉揣在身上,赶紧又找下山的出路。天将黑时我们在一个山坳里发现了一间小屋,是那种干打垒的临时房屋。我和李红心不顾一切冲进去,发现已经人去屋空,屋子里布满了蜘蛛网,还有一个白木茬的破桌子摆在屋中间。我明白了,屋子是路过这里的勘探队员临时搭建的宿营地,他们完成勘探任务又离开了。但这却足以给我们鼓起了希望一一这说明这里有人来过。既然有了人迹,我们就能找到下山的出路了!我们决定在这屋子里好好睡一觉,天亮再去寻找出路。
这也是我一生中睡得最香甜的一夜。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我和李红心同时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突然我俩都惊呆住了,只见一只硕大的熊直立地站在我们面前,一双像是含满泪水的小眼睛直直盯视着我们!我蓦然明白了:这是被我们打死的那只小熊崽子的妈妈,它是嗅着气味找我们复仇来了!只听李红心“妈呀”一声惊叫,我也条件反射地跳起来想冲出屋去。可是屋门在熊的身后,它那巨大的躯体已经堵住了我们的去路!接下来那黑熊怒吼一声,向我们进攻了!我急中生智跳上屋中央那张白木茬桌子,同时又一跃而起,正好够住屋顶一根房梁,身体紧紧攀在了木梁上。“快,你也上来!”我向李红心喊道。李红心即刻也蹬着桌子攀上屋顶,我俩就那样双手吊在屋梁上了。
那熊没有料到我们会有这一手,怒吼一声,蹒跚着走过来也爬上白木茬桌子,想蹬着桌子抓住我们。可是它的身体太沉重了,那简易的白木茬桌子没有经得住它笨重的身体,只听“喀嚓”一声响,桌子碎了,那熊像一个皮球般又滚落在地上去。熊这一下气更大了,向我们再吼一声,爬起来走到墙边四爪乱抓,它是想爬墙上来再够我们。熊会爬树,可是光秃秃的墙壁它却爬不上来,我稍稍放了些心。然而就这时候却听“啊”的一声惊叫,李红心不知怎么从梁上掉下去了,顷刻间熊就猛然向他扑了过去……
这一下我可真被吓坏了,我知道以后该会发生什么事情,李红心肯定会被愤怒的熊撕成碎片,而后变作熊嘴里的美食,我被惊吓得猛然闭上了眼睛,不忍心再看那血淋淋的场面。
可是过了一会儿,却没有听见李红心的惨叫声音?我疑惑地再睁开眼睛,正看见熊扳过李红心昏过去的身体,伸着舌头,在一下又一下舔着李红心头上流血的伤口。接下来更奇怪的是,待熊舔得李红心的伤口停止了淌血,它抬头冲我又吼叫一声,摇摇摆摆就走出门去,消失在白桦林里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屋梁上下来的,是怎么摇醒了李红心的,又是怎样找到出山的路,回到了我们的兵团连队里,向连长讲述了我们的惊险经历。但我和李红心始终弄不明白一件事:那只熊妈妈找到了伤害它孩子的仇人,为什么没有吃掉李红心为它的孩子报仇,却放过了我们?带着这个疑问,我和李红心抽空跑了三十里路,到七里屯找具有传奇经验的老猎人满阳大叔寻求答案。
满阳大叔听过了我们的叙述后,愣怔一下,说道:“仗义!仗义!你们这是遇到了一只仗义的熊啊!”接着就以他的经验讲起来说,“那只熊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到屋子里找你们决斗的。但熊绝不祸害受伤的人,为了决斗公平,它就救了受伤的李红心,待李红心伤养好后,它再来向你们报仇,决斗。对,它一定还会来找你们决斗的!”
满阳大叔的话让我们即刻又紧张起来,浑身毛骨悚然!我可知道熊的嗅觉力是狗的七倍,时隔许久仍能从我们身上嗅出那只小熊的气味,寻着这气味它早晚会找到我们兵团连队里来!连队领导听了我们的汇报也害怕了,失踪的张胜利我们没有找回来,却要引来一只复仇的熊!于是向上级报告后,兵团领导命令我和李红心即刻躲避,回家休假,为了我和李红心的安全,也是为了整个兵团连队的安全。
我和李红心接到命令,双双回到我们的出生地石家庄,静观事态发展。可没想到的是,还不到一个月呢,连里又来信通知我们回去。并且告诉我们,那只与我们为仇的母熊死了。
回来后连长给我们详细讲述了母熊之死:连里人再次找到山里那间我和李红心遇险的干打垒屋子时,发现干打垒房子被推倒了,战士们在倒塌了的破坯烂土中发现了母熊。母熊身上没有伤口,死得很完整也很奇怪。团部医生把它拖回来,解剖后发现熊的肺烂得乱七八糟,像是揣进肺里一颗炸弹,引爆后炸碎了一般!这是怎么回事?
带着这个不解之谜,我和李红心又去问询满阳大叔。“熊是气死的!”满阳大叔眉头紧蹙,说,“它想到李红心摔破的头养好了,就又来找你们复仇决斗,可是你们却背信弃义地逃跑了,熊就愤怒地推倒屋子,活活气炸肺死了。”
李红心听完满阳大叔的话,先是不解,接着一脸悲怆。突然,李红心跑出屋子,“咕咚”一声面向远处的白桦林跪在了雪地上,喊道:“对不起!对不起……”他的一张脸上早已经是泪水横流。
听着李红心的哭声,我的心猛然被撞了一下,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世间的许多事情,突然有了一种亲人过世般的感觉,走过去竟不知道怎样安慰李红心了,“咕咚”一声也跪在了雪地上,为了我们的无知,残忍,和背信弃义。
此后不久,一场流感侵袭了我们兵团,李红心不幸感染,死了。临死前他拉住我的手,坦然地笑了笑,说:“我终于对那对熊母子,有个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