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施丧礼“坐大夜”

2025年8月27日 星期二 晴

昨天,一位亲戚的父亲去世了。按照我们恩施土家人的习俗,当晚便在殡仪馆举行了“坐大夜”——这是人离世后最隆重的仪式,其实也就是守灵。亲友邻里在这一夜聚集,陪逝者走完人世最后一程。

下午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陆续赶来。有人拎着鞭炮、花筒,有人捧着花圈、挽联,三三两两,或几十人结伴而来。烟花爆竹噼里啪啦响过一阵,吊唁的人缓缓走进灵堂,有的献上花圈,有的对着棺材和遗像行三拜九叩的大礼,之后扶起跪在灵前的孝子,再去旁边的礼桌登记奠仪,接着或坐下喝茶嗑瓜子,或匆匆拿起筷子吃饭。女儿、侄女或后戚人家通常会请来“花锣鼓”,事先和孝家商量好要受几拨;有些条件好的至亲,为表孝心和体面,也会自发送锣鼓班来。

傍晚殡仪馆饭堂里人特别多,三个灵堂都在办坐大夜。虽然空调开着,但天气闷热,每桌还摆着五个酒精炉烧着的火锅,更是热上加热。大厅里人声喧哗,酒杯碰撞声、谈话笑闹声混成一片,面对面说话都得提高嗓门。菜说不上多好,但总管说一桌也要六百八,不算便宜。

宴席散后,参加完追悼会后总管安排起“坐堂锣鼓”,开始唱孝歌。我因家中有事提前离开,而多数亲友仍围坐灵堂,陪伴逝者,这才是真正的“守夜”。整晚,亲戚朋友都不能睡,孝子更要跪在灵前一一回礼,尤其是子女少的家庭,孝子一夜跪下来,腿脚发麻,有时连站都站不起来。恩施这地方,至今仍很重男轻女。家里只要有儿子,哪怕再不成器,老人也觉得死后有人磕头回礼,才算有后。而女儿再怎么优秀、孝顺,到了丧仪上依旧没有说话的分量。

丧礼上有专门哭丧的人,一声声哭诉,一句句挽歌,道尽逝者生前的种种,让跪在下面的子女亲属听得泪流不止。但恩施的丧事不只是“哭”,还有“笑”——红白喜事,其实都是“喜事”。长夜难熬,主人家便在灵前搭台唱戏,让逝去的老人热热闹闹地过最后一夜,走奈何桥时不孤单。台上锣鼓铙钹、唢呐镲镈一齐奏响,粗犷又豪放,偶尔还穿插相声、小品、杂技、歌舞。那场面,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广场看露天电影的情形,大家围坐在一起,神情专注,仿佛不是在送别,而是在赴一场聚会。

在这样的场合,常会见到许多平时不见的亲戚,一些陌生面孔一叙起来,竟也流着同样的血。现代人生活忙碌,亲情联络越来越淡,反倒是在葬礼上,大家才得机会重逢。追悼结束,热闹散场,只剩最亲的几人守在灵前,顿时显得冷冷清清,凄凄戚戚。

说到对待生死,我最欣赏的是庄子的态度。他的妻子去世,惠子来吊唁,却见庄子敲着盆唱歌。惠子责怪他无情无义,庄子却说:“她刚走时,我怎会不悲伤?但想一想,她本来没有生命、没有形体,甚至没有呼吸。后来在自然之间演化成气、成形、成生命。如今她又回归天地,如四季运行一样自然。她已静静安息在大化之中,我何必还要哭泣?”是啊,叶落归根,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我的公婆、父母对死亡也有这般豁达。他们早已在祖坟边或者公墓为自己买好墓地,我父母甚至已经立好生祭碑,备好棺木。每年祭祖时,还会顺道去看看自己将来归根的地方。他们只有一个朴素的心愿:就是在活着的时候,活得潇洒、快乐。这是我们做儿女的福气。父母在时,用心孝顺、真心对待;将来他们走了,我们也问心无愧。毕竟老人死后,做再多的表面文章,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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