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娃娃

晴天娃娃

她捡到了一个晴天娃娃。

娃娃的身体洁白,它似乎在大街上躺了很久了,然而没有一个人理睬它,行人们把它归为垃圾,绕道而行。

她在远处看到了这个娃娃,就把它捡回家了。

家里有一台小小的电视,父亲在窗外牵了一根天线,天线顶着一个锅盖,能收到几个频道。但如果逢天气不好,那便是一个节目都看不见了。

每天晚上八点,少儿频道的动漫世界会准时开播,那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一休和尚。

一休和尚有光光的脑袋,格滴格滴格滴格滴格滴格滴——一休只要点点他的小脑袋瓜,一准会有好点子从他脑袋里冒出来。

她在考试的时候遇到难题也用这一招,有时候能想出来,有时候她把脑袋瓜都磕红了,也解不开一个数学题。

一休和尚有一位很漂亮的母亲。她也有妈妈,不过妈妈不是那么的美丽。但是妈妈也和一休的母亲一样温柔。妈妈会给她做早饭,缝衣服,扎辫子,妈妈望着她的眼神很温柔,她很喜欢妈妈。

一休和尚还有一个晴天娃娃,她以前没有这么一个娃娃,现在她有了。她抱着晴天娃娃回家,走在路上的时候,她左看右看,害怕有人来抢她的娃娃,这是她的娃娃,是她把它从地上捡起来的。

妈妈说要把娃娃洗一洗。

晴天娃娃在肥皂水里滚了一圈,挂在晾衣杆上晒一晚上,第二天就干干净净的了。

现在,她把娃娃系在自己床头,在能晒到阳光的位置,让它像一休的娃娃一样,迎接清晨的第一缕曙光。

娃娃应该能给人带来好运气吧。她这么想着。

果然,那以后的几天,在天气预报都说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要下雨的情况下,第二天,却又是一个晴天。

她早早起床拉开窗帘看,天边蒙蒙薄雾,是阳光能够轻易驱散开的水汽。

天知道她有多高兴。

她觉得这个晴天娃娃真是她的宝物。

因此尽管在学校没有朋友的她,只要想起家里还有晴天娃娃给她带来好运气,心里的孤独也就少了一大半。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终于,梅雨天气要来了。

对于梅雨天气,她是有很深的印象的,记得小时侯有一年的春天,雨水多得不得了,连续一个月,空气都是被雨水黏出来的潮味儿。她那时候便觉得春天讨人厌,即使春天有桃花,可是春天的雨水让她心情忧郁。

那天刚好是春分,教室外的雨点拍打着窗户,她心不在焉地听课,小书本找出空白的一页,涂涂改改,几条胡乱歪扭的线缠绕着,野草一般。

老师举着课本从她身边经过。

无可避免地,她被训了一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她的脸红透了。

回家的路上,春风飘飘洒洒,她的刘海被迎面吹来的雨淋湿了,脸颊也有一两滴水珠,她拍拍脸上的水,突然停下脚步。

呀!她想起来,今早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关窗户,晴天娃娃这会儿可能正同她一样被雨水浇着呢。

她开始迈大步子,远处看不清楚,她却不管不顾,小小的身子很快钻进层层密密的雨雾里,一会儿就没影了。

晴天娃娃如果被雨水淋湿了,那它还能叫晴天娃娃吗?她那时候思考着这个问题。

那天晚上回家,她只专心地做一件事——吹干娃娃的身体。

她握着吹风机的柄,开最小的风,让风吹飞娃娃的小裙子。

娃娃洇湿的面庞吹干了,身体也更柔软了。

妈妈也夸她,把娃娃照顾得那样好。确实,她给自己吹头发都没那么小心呢。

然而,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呵护备至竟然让娃娃活过来了。

那一天,她的心情不太好。白天被老师骂,下午放学淋湿了衣服,晚上电视屏幕也全是雪花点。

她气得窝进被子里,早早关灯睡了觉。

奇怪的是,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失眠了,可是,不是大人才会失眠吗?

她的脑子里播放着一休和尚的主题曲,一束光亮突然照进黑黝黝的房间。

少年薄薄亮亮的身体坐在窗台上,天边的星光恰能穿过他的身体,她看着少年就仿佛看着星空。

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挂在床头的娃娃不见了。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我的娃娃吗?”

少年在笑:“是啊。”他指了指挂在床头的白色布娃娃,“我在它的身体里。”

原来,娃娃的身体里寄居着一个少年人的灵魂,一个如阳光般温暖的灵魂。

她的晴天娃娃活过来了,这是只有动画里才会发生的事情,但却成了她的现实,一时间,她感到很快乐。

“那你以后每晚都能出来吗?”她往被子里缩了一点,但是眼睛却瞪得大大的,一点也不怯弱,“我想做你的朋友。”

“从你捡回我的那时候起,你就是我的朋友了。”

“那之前呢?”小女孩坐直身体,她的小脚丫点在地板上,晃来晃去,“是谁把你扔在那里的。”

少年的眼睛黯淡了,他的瞳孔没有星光漏下来,“是我……很好的一位朋友。”

女孩光着脚现在少年面前,她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放心吧,我不会抛弃你的。我愿意做你一辈子的朋友。”

他似乎只能在深夜里出现,女孩为了能和他聊天,常常熬夜,长此以往,她早晨上学的时间就怠慢了。母亲发现她眼下的黑眼圈,问她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女孩支支吾吾地,“没,没有。”

她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了,藏在晴天娃娃里的少年是她的需要守护的秘密。

“你为什么不在学校交朋友呢?”娃娃问她。

女孩摇摇头,“我不敢。”

“那我是你第一位朋友?”少年有点惊讶。

没想到女孩却点头。她说:“我有你一个好朋友就够啦。”

她还想说,我很喜欢你的,不过她没有好意思说出来。最后,他们只是互道晚安,然后各自进入梦乡。

可能是女孩脸上的笑容变多了,她的眼睛比以往更加明亮,看起来乖乖的,慢慢地,身边也有了一些能一起玩的小伙伴。

她和他在夜里的谈话于是丰富了许多。

“今天我们上体育课打羽毛球了呢。”

少年的眼里含着笑,“那不是很好吗?你有了自己的朋友。”

女孩心满意足地微笑,“嗯,对!你也是我的好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这一次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欢喜的样子。他面向窗外深蓝的天空,没有人能看清楚他脸上表现的失落和悲伤。

他在害怕吗?

少年以前有一个名字,叫小天。那是他以前的朋友为他取的。

他以前的朋友也是一个女孩,不过那个女孩比现在的她更加神采飞扬,她的朋友也更多。

少年只是她的玩具,一个洁白的娃娃。但是这并不大碍,少年只想着,她能带着他就好了,能看见她笑就很好了,他想用晴天娃娃的身份陪她一辈子。

然而,在那一天,她掷气把他扔在了大街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

他的灵魂也因为她那一掷而受到损伤,变得十分脆弱。若不是捡回他的女孩给他注入了温暖的关怀,他甚至不能拼凑出一个透明的灵魂。

少年还想说些什么,但女孩困了,她闭上眼睛,没来得及和他说晚安。

第二天,妈妈蹲在床边,像往常一样叫她,她全身热乎乎的,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她睁不开眼睛。

她发烧了。

但母亲要上班,父亲也没有空,她只能一个人躺在床上,这时候,她想叫晴天娃娃出来陪她聊会儿天,但是娃娃没能出来。

窗户外映的那片天,也是乌云密布的,就好像晴天娃娃在生气一样。

休息了一下午,她的身体在傍晚的时候已经好多了。因为吃了药的缘故,她头还是昏沉沉的,但是为了见到少年,她还是强撑着睡意,唤他。

他终究还是出来了,紧接着,窗外的月亮游出厚重的云层,冒出一个尖。一缕月光破开一条云路,而少年的身体在月光的缝隙格外的缥缈。

“你怎么了?”少年问。

“我生病了,”女孩察觉出他身体的变化,心疼道:“你心情不好吗?”

“对不起。”女孩没想到少年会这么说,她疑惑地盯着他,“你怎么了?”

“我可能不能陪着你了。”

女孩掀开被子,她不顾地面的冰凉,光着脚站在地板上,走到了少年的面前,“我做错什么了吗?你为什么要走啊。”

女孩抬头看着他,“是因为我……我不知道,你能不离开吗?”她祈求着,面颊潮红,眼睛也是红红的。

少年仍然在一点点地消失,变透明,他的灵魂破碎了,最后他说,“你可以有更多的朋友哦。”

最后,她还是走了。留下的,是那个洁白的晴天娃娃,它像往常一样,悬挂在床头。

那时候,她读小学四年级,那天晚上,是她最伤心的时候,她第一位朋友,就这么离开她了,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到底是忘记问了。

六年级毕业,在每个人的同学录上,最珍贵的回忆那一栏里,她写的都是同一句话,她曾经拥有一位很好很好的朋友。

初一新学期,每个人都要在班里做自我介绍。她说她最喜欢的动画片是《一休和尚》。

有一个男孩,也上台说他喜欢晴天娃娃。她在座位上看着他,觉得那双眼睛是星空的感觉,她似乎找到那个她丢失的少年了。

她就对他笑了笑,他也对着她笑。

她很高兴,他回来了,再也不会消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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