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跌势不止,直把墙角的桌子撞翻,这才停下身子来。方从生死一线走出来,老僧脸色上一丝惊魂未定的表情一闪即逝。他很快平静下来,温和地道:"阿弥陀佛,想不到独孤九剑尚有传人,独孤九剑的传人绝不会是奸邪之辈,少侠你可要回头是岸啊。哦……"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块整齐折叠的方巾,他小心翼翼地把方巾打开,里边有一颗乌黑的大拇指头大小药丸。他将药丸递给令狐冲道:"少侠,这是少林寺的疗伤圣药,可缓解你身上的伤。"
令狐冲惭愧地接下药丸,心中对方才伤到老僧很是愧疚。老僧又温和地道:"风老前辈当年对少林寺有大恩,今天的事,老衲做不了主,还需回去禀明掌门师兄,对了少侠,依老衲看,少侠身上的伤,这普天之下,或许只有本寺的易筋经能够化解了。"
令狐冲奇道:"易筋经?"听得自己身上的伤能够化解,令狐冲瞬间为之一动。倒不是令狐冲贪生怕死,这只是人的本能反应,任何本已抱着必死之心的人,一旦听得自己还有重生的机会,都会生起一丝希望。老僧继续道:"易筋经是本寺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向来只传有缘人,老僧自幼在少林寺出家几十年,只因机缘不足,都未曾得研习。"令狐冲道:"既是少林寺至高无上的心法,小子万万不敢奢求,大师的美意,多谢了。"老僧道:"你随老衲一同上少林,老衲亲自向掌门师兄替你说情,或许事情能有转机。"令狐冲道:"令狐冲是将死之人,不敢奢求佛门的至高宝典,早死晚死也不在乎那么许多了。"
老僧点了点头叹了一声,走到姓易的尸首前,双手合十,口中楠楠念起来:"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令狐冲只觉得老僧脸上越来越柔和,散发出一种圣洁的光。当真可以用"慈悲为怀"这四个字来形容。这种感觉就如几年前在衡山城外,仪琳为自己诵经祛除体内高烧的情景。他心中暗暗一叹,莫不是上天见到自己越走越远,特意派这位老僧前来度化自己?他内心深处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什么,此刻却又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令狐冲心中矛盾已极,低下头来。 老僧看了令狐冲一眼,点了点头,又似无限遗憾地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少侠保重!"说罢,扛起姓易的尸首大步走出酒馆。
令狐冲怔怔望着老僧走远,忽的想起了楼上的婆婆,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他对着楼上道:"婆婆……婆婆,你怎么样了?""我还死不了。"楼上传来那婆婆低低的声音。听得那婆婆无甚大碍,令狐冲心里稍稍宽心,但听那声音,知道婆婆受伤着实不轻。那婆婆继续道:"那和尚……武功高得很……我……被他掌力所伤。"令狐冲关切地道:"婆婆,你伤着哪儿了,这里有一颗那老僧留下的药丸,你吃了罢。"
那婆婆冷冷地道:"我不要,他方才打伤了我,如今却来做好人,天下间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顿了一顿,她柔声道:"你吃了罢。"令狐冲心中一热,原来这时候婆婆还顾着他,无论如何也得让婆婆把这药丸吃了。
令狐冲道:"婆婆,我的伤不打紧,还是你吃了罢,这可是少林寺的疗伤圣药,我……我拿上去给你。"说着踉踉跄跄地爬上楼梯。那婆婆急忙大声道:"不……不,你不要上来……我死也不吃!"令狐冲心里一笑,这婆婆可当真倔得紧,性子似个小姑娘一般。
方爬上几步楼梯,令狐冲已经气喘吁吁。他双脚发软,浑身无力。他靠着楼梯的栏杆,一步一步地挪上去。倘在平常之时,这样的楼梯只需轻轻一跃便可上去,如今却如一座大山一样挡在他面前。令狐冲每爬上一级,都耗费他极大的体力。花了大半天功夫,才大汗淋漓地爬到房门前。
令狐冲喘着粗气道:"婆婆……婆婆……你还好么?"那婆婆不耐烦地道:"婆婆……婆婆……你少叫几声行不行?" 令狐冲道:"这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只能叫你了……你……你快……把门打开,我好把药丸递给你。"那婆婆坚决地道:"我说了,我不要……还是你吃了罢。"令狐冲见到那婆婆坚决不开门,心想这样推来推去也不是办法。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令狐冲叹了口气道:"那好吧,这样互相推诿也不是个法子,那晚辈只好把它给吃了。"那婆婆道:"嗯……那甚好。"令狐冲故意将药丸送到嘴边,做了个吃的动作,同时发出极大的吞咽之声。他道了一声:"啊……好苦啊。"那婆婆道:"那是良药苦口。"
不一会儿,令狐冲忽然道:"不对,这药有毒……啊……我腹中好痛……啊……受不了了……"他滚倒在地上,显得痛苦已极。那婆婆在屋里听到令狐冲在外头的动静,心中大惊。令狐冲叫了一会儿,方直起身来,靠在楼梯的护栏边,想看看那婆婆的反应。忽然"吱"地一声,房门大开,一个灰影向他扑了过来。
原来令狐冲就无力地靠在楼梯边上。那婆婆打开门后,身子软软无力,向前倒去,正好扑在令狐冲身上。突如其来的冲力,使令狐冲再也抵挡不住。他"啊"地一声,两人一同咕噜噜地滚下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