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如果你将一只变色蜥蜴放入镜面组合而成的容器内,无论那只蜥蜴之前是什么颜色,最终它总会选择绿色作为独处容器内的保护色。这样的结论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是绿色,而不是其他颜色,例如蜥蜴喜爱的棕色?其实在我内心还想到了另外一种更加完美的色彩,玻璃的透明色,这样,才能真正融入所处环境,隐秘其中;这样,才不会被猎食者发现,不致招来杀身之祸;这样,才能拥有自己的地盘,并在其中泰然游行。透明地降生,透明地存在,透明地死去,像空气一样隐藏于天地,像流水一样虚无于凡尘。不被发现,便是最安全的生存形式;不被发现,只求代代平安,生生不息。可是,也许,即使是变色蜥蜴,能够依据所处环境巧妙转化出不同体色,但对透明色的转化终究还是无能为力的。造物主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造物主需要制造威胁并将威胁包装,随机投掷,然后冷眼观赏各种生物无时不刻变化着的脸形,和无休无止奔跑逃窜的狼狈模样。
听说,安置在镜面容器内的变色蜥蜴是因为惊恐才呈现出绿色的。
我也惊恐。
关闭在四处都是镜面拼装组合而成的玻璃容器内,走到哪都能看见镜面上的自己以及领先自己太多的他们,前,后,左,右,东,南,西,北,密密麻麻分布其中,那么近,那么清晰,那般可怖。睁眼,镜立眼前;闭眼,镜卧心口。眼睁睁看着镜中人在我面前晃动,冲我呼喊大叫,挥舞双臂,百般嘲讽,我,却只能看,不能逃,无处可逃。多么不愿被关在镜子里面,多么害怕这样无助的感觉,多么害怕。我拼命地为自己设计发型,穿上艳丽的服装,疯狂地钻进教科书中,没日没夜地做试卷,不知疲倦地重复练习每一道错过的题目,背数不尽的重点,看读不完的考点。我悄悄戴上面具,强力扭转自己的外在色彩,我不希望自己以绿色示人,那样会让我更加恐惧。我会不安。我总是,不安。
我想,我的心里面的里面的的确确住着一只名叫兽的怪物,它有野猪的形状,黑夜的魅影,魂魄的怨念,它浑身是水,浸湿了毛发,浸胀了肌体,它疯狂地四处闯撞,毫无来由。它侵蚀我的思想,控制我的思维,叫我胡乱猜测,不得安宁,无法安宁。它是魔鬼,总能轻而易举地探视到我的弱点,然后将我重重击垮,不费吹灰之力。在这样一只兽类的面前,我失去了所有的防线,一个不稳便再次陷入疾速旋转的精神漩涡,一圈紧接一圈,沉溺其中,找不到出口。
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确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从秋季转至冬季,在这个季节更迭的过程中,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不过是季节有了些许变化,温度有了些许变化,空气有了些许变化,都是些随季节而发生的自然变化,仅此而已。不,还有一点,很重要的一点是,我的成绩也有了变化,它好像提升了,至少那些不断发下来越积越多的成绩单是这样显示的,“夏暖城”三个字从最开始的底部一步一步艰难地游移到了接近中间的位置,虽然也经历过起伏,有过回流,但向上的总体趋势明晃晃地摆在眼前,真实得无可驳斥。可是,我却无法为此兴奋,我放不下那些久居心中的不安与恐惧,我警惕惶恐地告诉自己真实的未必真实,得到的未必得到了,摆脱的未必摆脱了,现在的未必就是将来的。于是,我又难受了,压抑了,害怕了,反反复复。我,寻不到心安的理由。
好在,我的最后一根弦还没有断,它足以维系我接下来的继续坚持。我在坚持,坚持努力下去,坚持忙碌下去,坚持坚持下去。
从秋季转至冬季,在这个季节更迭的过程中,楚楚和吴竟成的成绩始终没有多大的变化,吴竟成在年级中的排名偶尔会向前移动一两格,然后迅速回到原地。而楚楚的排名大部分时间都在向后挪位,若能保证原地踏步便是最大的恩赐。我,看不清吴竟成的心,猜不透他的想法,他和之前并没有两样,不急不躁,不慌不乱,日子过得依旧悠闲自在,不受家人的干扰,给人感觉似乎成绩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高考只是个遥远的概念,抽象的概念。但楚楚的心我能够感受得到,她似乎也在经历一种蜕变,不再像曾经那样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她会因为成绩的不堪而忍不住突然流泪,不是撕天抢地,而是低呤细咽,哭得委屈,叫听的人也跟着伤心。而她的家人在为她的成绩揪心的同时却忽视了表达方式,少了该有的交流与体贴,如此情景,把她逼得更是难受,几近疯癫。
回家的路上,楚楚和吴竟成总是说如果能有我那样的成绩就满足了,我想帮帮他们,却始终没有什么成效。有些东西对我们来说总是那样无能为力。
从秋季转至冬季,在这个季节更迭的过程中,凉和陆子夜也没有什么变化。凉继续浓妆艳抹,离不开烟酒,以肉体为生,继续平淡听我突然爆发的压抑难捱,然后说上几句,分析几句,安慰几句。沉入灰暗之中,不用费尽心思遮掩什么的感觉总是能够让我放松,是值得贪嗜的感觉。这段时日陆子夜依旧无羁,时常出现在灌藻,出现在凉的家中,遇见时,他便会以朋友的身份邀请我一同出去,但我不得不以学习为由委婉回绝,然后心中默念电玩城那些还没来得及触碰的神秘机器,默念得生痛。我想,也许高考结束后,我会真正走进那个不一样的世界,在凉与陆子夜的陪伴下,放心畅玩吧。
我知道我与凉还有陆子夜之间始终有着不可穿破的隔膜,我们的联系终究只是流于交谈,无法深入,无法更进一步互相了解。人群之中,我们像是同一世界的一种人,三人之中,我们又是不同世界的两种人。他们始终都是这样特殊的两个存在,我们始终都是这样特殊的存在关系。但能遇见他们,我已经非常知足,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