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
走投无路的苦难者已经无暇再去思考更多,只能竭尽全力的生存,哪怕是多活一分钟。
医院已经下了通知,再不交费,就要停止治疗。
阿正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再有什么来钱的道路了。所有亲戚朋友借了个遍,现在熟人看见他都躲着走,和看见瘟神一样。
想着父亲日渐消瘦的脸庞,阿正心如刀绞,二十多的男子汉瘫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双手抱头,竟嘤嘤的哭出声来。
“诶,诶,哥们儿,你父亲是癌症?”
阿正抬起头来,擦擦眼角的泪,通红的眼睛看着身边这个搭讪的人。
西装革履,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腋下还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看起来不像是个病患家属,反倒更像个生意人。
“嗯,食道癌,手术做过了,医生说还要持续化疗。”阿正回答道。这个时候,有人陪着说说话也是好的,哪怕对方是个陌生人。
“哦,我叫李明,大家都叫我猎狗,你也这么叫就行。”陌生人很热情,是个自来熟的性格。简单介绍一下,然后疑惑的看着阿正:“你这是......没钱了?”
提到钱,阿正的眼圈又有些泛红,不由低下头,脑袋里飘过那张没有半点人情味的通知单:再不交费,停止治疗。
没等到回答,自称猎狗的的陌生人却也猜出个大概。悠悠地说道:“或者,我可以帮你......”
阿正猛的抬起头,一把抓住猎狗的手,死死攥住,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猎狗似乎见多了这样的场景,等阿正情绪稍稍平复,这才从公文本里翻出几页纸,递给阿正,然后说道:“签了这两份协议,三万块,下午到账。”
阿正翻来倒去看着手里的纸张,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一份保险合同,一份受益转让书,这,是什么意思?
“实话和你说吧。”可能是阿正反应太慢,猎狗有些不耐烦,突然开口说道:“我其实是大爱慈善机构的经理人,我的工作就是为像你这样的人群献爱心。但你也知道,做慈善是很费钱的,于是我们就想了这个办法,先把钱给你们用作治疗,然后再从保险公司得到补偿,这样大家都有好处不是?”
“可是,像我父亲这种情况,是不能买保险的吧?”阿正有些忐忑。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们自有安排,你把协议签了,然后拿钱看病就对了!”猎狗撇撇嘴,顺口回答。
三万块,对现在的阿正来说,这就是救命的钱!至于保险受益,管他呢,先给父亲治病吧!走投无路的苦难者已经无暇再去思考更多,只能竭尽全力的生存,哪怕是多活一分钟。
没有过多犹豫,阿正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猎狗也没有食言,不到下午五点,三万块钱果真到了阿正的户头。
还清医院的欠款,又预存了一些,三万块竟还剩下不少。“一会出去买两个肉包子,改善一下伙食!”阿正美滋滋的想到。
--0 2 --
泪水,流过脸颊,掉在地上,却在心里砸出一片狠狠的伤
肉包子没有买成,因为傍晚的时候,突然有好几个人来看望父亲,说是哥哥的同事。
有了那三万块钱,阿正的心里轻松不少,陪着客人时脸上的笑也不再强装。夜里就着咸菜馒头,父子俩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相谈甚欢。
那天以后,来看望父亲的人突然多了起来,都说是哥哥的同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来了也不多说,只是放下手里的水果花篮,说几句类似保重的话,又都匆匆离去。
阿正没多在意。就像来的只是哥哥的同事,哥哥却一次都没来过一样,阿正也不怎么在意。
阿正的哥哥比阿正大十多岁,是父亲年轻时候抱养的。有了阿正后,哥哥和父亲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好。无非是和谁亲,偏爱谁之类的戏码。二十岁左右哥哥就离家出去闯荡了,谁也不知道他在城市里做什么,只是偶尔有村里人传言,说哥哥在城里混的还不错,好像是干金融投资什么的。
这些年,哥哥很少回家,父亲病重住院,哥哥也就来过一次。
阿正没想那么多,他的心情很好。可能是治疗有了效果,父亲最近情况相当不错,这两天都能下地活动了,虽说时间不长,可相比以前的卧床不起已经有了很大进步。
哥哥突然来了,他先去找医生咨询了半天,然后一脸严肃把阿正叫到了病房外。
“阿正,你应该把父亲送回老家去。”哥哥神情坚定的说。
“为什么?咱爸的病情已经好转了!”原本看见哥哥很开心的阿正诧异至极,他怎么也想不到,哥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没错,是好转了,但是回光返照也说不定。而且,你知道这种病治愈的概率有多大么?百分之五!别说你现在没有钱,就是有再多钱也救不回他的命。”哥哥斩钉截铁,毫不质疑的说道。
“不!我有钱。就算百分之一的概率我也要救!”阿正比哥哥还要坚决。
“有钱?你有多少钱?一千?还是一万?你想过没有,这点钱够干什么?这点钱花完后你怎么办?反正治不好,你还不如把父亲送回去,然后用这钱还还债,说不定还可以剩下一些,给老人买点好东西,也让他最后享受一下。”
“不!”阿正没有多说,按了按口袋里所剩不多的钱,眼神依旧坚决。
“随便你。反正父亲今天必须回老家去。我已经办理了出院手续,你是他儿子,我也是,我也有权决定他的去留。”哥哥明显有些不耐烦,摆摆手,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不同意!”阿正大声喊道,他很震惊,看着眼前的哥哥感觉从未有过的陌生。
“不同意也得同意!”哥哥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兄弟俩在医院的走廊激烈争吵。
“啊!快来人啊!有人自杀了!”原本安静的病房里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叫喊。
阿正呆了一下,顾不得再和哥哥争吵,飞一般冲进了病房。
病房内。父亲半躺在地上,原本扎在手背的输液针被他胡乱拔了出来,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手背上满是红褐色的血。
“阿正,咱们回家,现在就回。你不回,我 就死在这里。”父亲用手中的输液针对准自己的喉咙,枯瘦的手臂颤抖着,声音却异常平静。
阿正没有说话,倔强的低着头,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
“阿正!”病房里只有父亲大喊的声音。
两行泪夺目而出,流过脸颊,掉在地上,在心里砸出一片狠狠的伤。阿正开始默默收拾东西,下嘴唇已经被咬破,有血和泪水混在一起。
-- 03 --
噩梦总爱光顾那些本就苦难的人们
阿正带着他的父亲回到了老家,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村庄,背着简单的行李,揣着看病剩下的钱。
他一路都不敢看父亲的脸,那张被岁月摧残的脸上,每道皱纹都含着对自己的爱,可自己却连为他看病都做不到。
“没事的,阿正。爸的身体爸知道,没多大事情,这两天我感觉全身都是力气,再歇上一段时间,就能下地干活了。”父亲总笑呵呵的说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每当这个时候,阿正只好别过头去,强忍着不要流出泪来,然后心里默默祈祷,祈祷老天饶过这个半生辛苦的男人。
老天真的听到了阿正的祈祷。
回到家已经一个多月了,父亲的病情出奇的没有任何恶化迹象,反倒一天天好转起来,原本消瘦的脸颊也渐渐恢复红润。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再歇上一段日子,就可以下地干活了!
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奇迹。阿正总算稍稍放下一些心中的愧疚,乐呵呵的陪着父亲。治病剩下的钱早还了欠债,父子俩继续过着他们以前贫穷却宁静的日子。
哥哥回来了,带着他那些同事。看到父亲的情况,哥哥眼神有些复杂,没有多待,很快又走了。他那些同事倒是显的比哥哥还要热心一些,问了很多父亲的近况。
阿正站在一旁,看着这些人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都是哥哥的同事,这些人的表现却有些不同。有的看见父亲好转,喜笑颜开,拉着父亲的手问东问西,另一些却全程都很冷漠,看向父亲的眼神里,甚至有一些......恨意?
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吧,阿正没想太多,在他心里,父亲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看望父亲的客人走了,又来了,然后又走了。父亲的身体就在频繁的看望中一天天变好。
这天,天气很好,太阳早早的挂在半空。吃过早饭,父亲扛着铁锹往村边走去,身后的阿正紧紧跟着,看着父亲那挺直额腰杆和有力的步伐,满脸堆笑。
拉着家常,和路边的人打着招呼,和从前一样,日子就要走上正轨。
哔~~一声刺耳的喇叭声突兀的响起!接着一辆轿车飞速出现在眼前,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呼啸着冲向了父亲,然后一头撞到路边的大树,挣扎着停了下来。
阿正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跌坐在地上。旁边不远,父亲倒在血泊里,已经没了呼吸。
都是命啊,躲过了病,却躲不过车祸......耳边有围观的乡亲窃窃私语。
交警来了,事故分析也很快出来了:轿车司机宿醉未醒,错把刹车当成了油门。肇事者没有死,在医院住了些日子,然后关起来了,同时给阿正送来一大笔赔偿金。
阿正不在乎这些。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没了。
为什么噩梦总爱光顾我们这些苦难的人们?看着墙壁上父亲的遗像,阿正一遍一遍的问那仿佛曾经睁开过眼的老天。
--0 4 --
赌命,就真的是在赌命,赌你的命还能活多长时间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
父亲走了,老家再没有什么牵挂的东西,办完葬礼,又按老规矩守孝四十九天。
阿正决定离开了。
把家收拾的干干净净,把村外的几亩田托给亲戚,来到父亲坟前,他一个人呆了许久,然后默默离开。
怀揣着厚厚一沓赔偿金,阿正想先去找哥哥。毕竟那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算不投奔,也应该把父亲这最后的遗产分他一半。
哥哥的公司很好找,只是时间不凑巧,哥哥正在开会,没时间见他。
负责接待的前台姑娘很漂亮,也很热情,领着阿正到了哥哥办公室,还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然后自己去忙了。
阿正很无聊,已经等了很久,热茶早就见了底,哥哥还没有回来。
就在阿正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进来的不是哥哥,却也是个熟人。医院走廊给了阿正三万块钱,自称猎狗的人。
“咦?”猎狗有些意外阿正的到来,随即露出了然的笑,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搬把椅子坐到阿正旁边。
“怎么?良哥带你入行了?”猎狗问道。
哥哥的名字就是阿良,显然猎狗误会了什么。
阿正没有反驳,他总觉得猎狗出现在这里有些蹊跷,顺水推舟的点点头。
“想开就对了!”得到肯定回答的猎狗更加放松,"人麽,总要为自己多考虑一些,这个世道啥都是假的只有钱才是真的,有了钱什么买不到?你说是不是?"
阿正没有接话。
猎狗继续说道:“看看良哥,刚来的时候,还有思想包袱,说什么也不愿意下水。结果呢?没天看着身边人大把大把捞钱,每两个月就主动加入进来,到现在比我级别都高了。哪像我,到现在还靠骗点保费生活,啧啧~”
“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呢?”阿正疑惑问道。
“良哥没告诉你?”
“还没来得及,刚要说,就出去开会了......”阿正难得撒了个谎。
“哦,我和你说也一样。”聊起自己的本行,猎狗有些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给阿正介绍起来。
“咱这行业,简单点说,就是赌命......”
赌命,就真的是在赌命。赌你能活多长时间,赌你多会死!在猎狗的描述中,阿正渐渐明白了。
这家公司坐庄,在各大医院挑选绝症患者,给他们编号。然后让赌徒经过观察病患病情后下注。你可以随意挑选自己要下注的对象,然后下注押他能活多长时间。
如果病患在下注时间内死亡,庄家会赢走所有赌资,而如果病患坚持活下来,随着存活时间的递增,赌徒们则可以成倍的获取收益!
就像赛马,不过在这里,医院就是赛马场,而那些身患绝症的病人就是赌徒眼里的赛马!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从父亲住院,到车祸死亡,一幕一幕无比清晰的重现在阿正的脑海里。
可怜的父亲,不过是那些赛马当中的一匹!
那些所谓的哥哥同事其实就是大量赌徒,而他们的频繁看望不过是在观察自己的下注对象。在父亲的病奇迹般痊愈后,丧心病狂的庄家为了减少损失,使出了制造车祸买凶杀人的黑招......
可怜的父亲,哪里是逃不过命,分明是逃不过那抓着钱的黑手。
这所有的一切,哥哥全都知道,甚至就是他一手在操作!
阿正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在他眼里,面前的猎狗还在不断介绍着,翻飞的嘴唇逐渐变成了血盆大口。房间外面,这公司所有的职员全都变成了一头头饿狼,眼睛泛着绿光,随时要把他吞到肚里,吃的渣都不剩!
阿正猛的站了起来。
”怎么?这么快就准备去找合适的客户了?“猎狗被吓了一跳,随即戏谑的调侃。
”不,我要下注。买阿良,买他死,三天内。“
阿正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仔细码在哥哥的办公桌上,推门走了出去。
公司外,阳光刺眼,照在阿正身上,照的他全身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