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贵叹息着:“咱手里握着多少人的命啊!”
他说: “我要下水去,我把那冰窟窿弄掉!丫头,你水性比你妈好,你跟着我下去,给我照灯!’
桂春脑子里一炸,“这天儿多冷!你怎么敢让丫头跟你下去?不要命了?”
“水里热乎!还绑着线呢,没事儿!”王富贵不看桂春的脸,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越来越高的水线,“咱们等得起, 水线等不起!”
桂春没话说了,她看着警戒线,打心眼儿里明白这事儿确实是等不起。
她说:“那我跟你下去,不能让咱丫头折在里头。”
一向沉默的丫头瞧了眼自己的妈,她说:“你别瞎胡闹。”
“我跟着爹下水,你那风湿,我怕你下去了才真的折在里头了!”她一板一眼地安排,想得比两个大人更周全,“你往坝头的值班岗走,那里有电话,让石头叔他们都过来。”
她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里透着点儿狠:“这事儿靠咱家没法儿解决好。妈,你往重里说,石头叔撒了谎,心里门儿清,除非是不想活了, 不然不敢不带人过来! ”
王富贵终于舍得把眼睛从水线上挪开了,他盯着自己一手带大的丫头看,目光里透出点儿奇异来。
父女俩很快下了水,桂春盯着绑在水泥柱子上的两根粗麻绳,咬了咬牙,顶着风雪朝值班岗赶过去,心里把惹出事儿来的石头祖宗十八代都扯出来骂了个遍。要是没他不把事儿当事儿,哪里来的这么大的乱子!
石头被一个电话叫了过来,身后还带着十来个村里的青壮年汉子,都是下水的一把好手。他脸色惨白,也说不清是被吓的还是冻的。桂春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到底是按住了把事儿捅出来的想法。石头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子呢,说出来了,他们一家怎么在村里过下去?
等一行人在坝上忙完了,天已经蒙蒙亮了。
最早下水的丫头和王富贵冻得缓不过劲儿来。水库底下的水是暖的,但是排水的窟窿眼开得高,人还是冻着了。一群人裹着袄子往回赶,一路上说着多亏了王富贵晚上那一通检查,不然就出大事儿了。倒是石头,话比丫头还少,沉默地吊在队伍的最后头。
走到岔路口,大家各回各家,只有石头还是跟在王家人身后。
快到家门口了,桂春终于憋不住停了步子,转过身冷冷地盯着石头。
“这会儿跟着我们做什么?”她吊着眼晴睥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阴阳怪气,“先前不是挺能的?看窟窿眼儿都敢磨洋工偷懒!”
石头一路走下来恢复的点儿血气一下子又吓回去了,他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
丫头瞧了眼王富贵的脸色,伸手把小门打开了,扯了桂春进屋去生火。
女人都走开了,王富贵朝着石头叹了口气,握拳在他肩膀上锤了一下。
“这一次出岔子了有我给你担着,那下一次咋办?”他声调沉沉的,没像在坝上那样骂石头了,偏偏叫石头心里更难受了,“你说咱出了事儿了,且不说我这老脸没地儿搁,乡亲们有个万一咋办?”
王富贵转过去往屋里走,他说:“我今天就不留你了,你自己回家想想,你干的那事儿,对得起乡亲们吗?”
小门一关,外头的事儿就不关屋子里三个人的事了。
王富贵不想管石头怎样了,他细细的盯着丫头瞧,瞧得丫头浑身不自在。
桂春拿眼睛横他:“瞎瞅啥呢?”
王富贵捻了捻烟屁股,嘿嘿地笑起来:“瞅我闺女比男娃娃还厉害!”
他说:“以后不叫别人看着坝了!我要是去不了,让咱丫头去!比谁都靠谱!”
桂春笑起来,她想,她生养的丫头,哪里会比别人差!
雪还是在一阵一阵的下,先是风停了,再是没雨了,小冰块也都落在地上被过路的人踩得实了。桂春抱着簸箕在小门拣豆子,她望着坝上的方向,想:可算是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