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亮晌儿,是北方地区农人的一种说法,指的是无论下雨、下雪、阴天,一般在午后时分天都会放晴一会儿,哪怕是下午雨雪再继,风霜续起,这中午时分的天气嘛,总是要好一阵子的。
西四牌楼劈柴胡同,吏部笔帖式惠征的小四合院内,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儿正与一个看上去年龄比她小些的男孩,绕着院子里的几颗白杏树追打嬉戏。
这正是初春北京一个平静的晌午,似乎刚刚下过雨,青砖漫过的院子,正有几颗青草从砖缝间的空隙,拱出头来,白杏树上细细看去密密麻麻挤满了将要绽开的花蕾,而树下几只蚂蚁正在围着树疏通他们封闭了一冬天的巢穴。
正轮到女孩追打这个男孩,男孩本就比较矮小,女孩几步就追到了他身后,一把揪住了男孩的辫子,高兴地大笑:“让你跑!让你跑!”
男孩衣着比女孩粗劣的多,看上去是个下人家的孩子,虽然被揪住了辫子但是这孩子却灵巧得很,霎时间就站住了身子,腰猛地往后一仰,两只手往后一背就探到了女孩腋下。
女孩顿时哈哈笑个不停,手不由地放开了男孩的辫子。大概是她用力过猛的缘故,脚下一滑,往后轻轻座了个屁股墩。
“杏儿姑,杏儿姑。你没事吧。”男孩回过身子来,赶忙扶起了女孩。
“你这小子,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许使你学过的功夫。你还使!”杏儿姑嗔怪道。
“嘿嘿,不由地就使出来了。”男孩搔搔后脑勺,憨憨地说。
杏儿姑却没再理他,突然,她看到了杏树上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开了一朵粉白粉白的花,兴奋地蹦跳起来,拍着小手大喊“小葫芦,小葫芦!你快看,开花啦,开花啦!”
那唤作小葫芦的男孩,抬头看了看杏花,却没有她那么兴奋,嘿嘿笑着。呐呐地说“你都看了多少年这树了,怪不得你爹给你起名杏儿姑。”
“我爹你要叫老爷!”杏儿姑脸上变了色,瞪起两只大眼睛盯着小葫芦。
“是,是!”
“我爹教你的功夫,你学的咋说?”她又问。
“还可以,还可以。”小葫芦又摸后脑勺。
“他就是不肯教我!我要学一定比你学的快!”杏儿姑板着脸道。
“教我就够了,老爷说了以后让我保护你!”小葫芦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了擦鼻涕,一脸的不含糊。
杏儿姑看了看他,扑哧一笑,伸手弹了他个脑喯,转身就往院子外面跑。
“杏儿姑,别跑远了,下午还要下雨呢,这就是亮晌儿呢,晴一会儿!”小葫芦一边喊一边追,看上去他倒更像个大孩子。
一、捉放人
“你就是田寿?”庆贺将大帽子一摘,顺手把那一半花白的辫子甩在前胸,缓缓地仰在黄杨木椅子上。
他身前不远处,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穿着夜行服,肩头被两名侍卫死死摁住。
黑衣人没说话,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庆贺微微一笑,“你居然还愿为谭复生而死?”
“当然!就是死也要死的值!你为虎作伥帮着慈禧囚禁皇上,你对得起身上的大清官服吗?”黑衣人大骂起来。
“你们当年那么胡闹,就对得起大清了?”庆贺似乎并不生气,伸手把弄着身旁八仙桌旁放着的一个葫芦。
“早就听说你庆贺大人身怀绝世武功,想不到竟然精进至此,论武艺我佩服,死在你手我也认了。论做人,呸!”黑衣人一口啐在地上。
“你可知这葫芦中是什么?”庆贺抬头问道。
“给老妖婆续命的药!”那田寿朗声道。
“我问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药?”庆贺打开葫芦塞儿,使劲闻了闻。
田寿没有说话,气鼓鼓地看着那个葫芦,似乎很想一跃而起伸手抢过葫芦毁了。
看他没说话,庆贺嘿嘿一笑说,“这里面就是西南名药,女儿红!此药生长在悬崖峭壁旁边,堪堪有续命再生之功效,常人只要没咽气,就能缓得一阵生计。这一葫芦药不知道死了多少药农啊。”说完,眯起眼睛看着田寿。
田寿似乎很吃惊,他看了看庆贺又看了看那个葫芦,老半天都合不上嘴。
“你是灵蛇拳的掌门吧。”庆贺又说。
田寿还没有从他之前说的话中缓过神来,呆呆地点了点头。
“这功夫不行,没什么用,不过双肩稳得很,以后很可以学一学用来习练那种西洋射击。那才真是厉害啊。啧啧。”庆贺眉眼间似乎无限感慨。
“庆大人,你不要废话了,我田某也摸不清你们这种人葫芦里的是什么药,你也不用跟我多说。总之,我一路追了上千里也没在紫禁城外截住这药,想来是老妖婆命不该绝。要杀要剐随便你!”说罢,田寿一挺胸,再也不看庆贺一眼。
庆贺一愣,伸出大拇指“有骨气。你小子也不问问这药是给谁用的就动手,万一你得了手,死了不该死,甚至你们不希望死的人呢?”
“什么?”
“你光知道老佛爷有恙,可是病的更厉害的可是当今啊。”庆贺放下葫芦,看着他。
“什么?可是,可是皇上才三十,三十三。”田寿结巴着说。
“生死有命啊。”庆贺一叹。
“一定是你们,一定是老乞婆害得皇上!你们这些畜生!”田寿大骂着,挣着就要站起身子。
庆贺那眼一瞥,“老佛爷与皇上休命与共,同为大清国根本,况且二人母子感情深挚,就是你们这些人挑唆的事端!”
田寿眼中泛着泪,气咻咻地看着庆贺。
“你伤的重吗?”庆贺忽然问。
“怎么?”
“能走吗?”庆贺接着问。
“...”田寿没有答话,他突然觉得看不清这位庆贺大人的真面目,传说此人生性嗜杀,掌管大内宿卫后,帮着慈禧干了不少坏事,自觉落入他手后再无善果。可是,这一番询问下来,他觉得此人不光武功高强而且似乎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重面目,更有深处他觉得这人无端地有一丝亲切。
“放开他!”庆贺对侍卫们说。
田寿揉了揉手腕,警觉地看着身边。
“你随我来!”庆贺背着手,走出了屋子。
此时,正是天将放亮时分,紫禁城像刚醒过来似得,正在渐渐恢复新一天的生气,远远地能看见钉子一般的侍卫,一排排地守在深宫前,几个小内监正忙碌地打点水车驶来。甚至能听见等候进城的牛马嘶鸣。
庆贺伸了个懒腰,回头看了看田寿。
“你还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