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的倾城像被南方的雾偷偷缠上了。被子总晾不干,棉絮里凝着一层细濛濛的潮,像是把梅雨季的黏腻悄悄运了过来。雨也改了性子,不再守着午后或黄昏的时辰,说落就落:或许是晴空万里时突然暗下天幕,或许是刚收起伞没多久,头顶就滚过一声闷雷,不带半分商量。
下班后对着手机屏幕发怔,指尖划过无数碎片信息,心里却清楚,那些闪烁的光抵不过一页书的重量。想站起身去翻书,颈椎传来的钝痛却像根无形的线,轻轻一拽,便又跌坐回沙发里。
椎体的骨质增生像悄悄爬上来的藤蔓,早已在不经意间缠绕住日常。左侧肢体的麻木是间歇性的提醒,头痛时像有钝器在太阳穴里碾转,走快了会发飘,有时站着站着,眼前就突然蒙上一层白雾。刚刚头晕来得格外凶,扶着墙缓了许久,才想起该去百草园透透气。
暮色已经漫过百草园。蒿草长得比人还高,风过处,枝叶沙沙响,倒像是无数细碎的耳语。黑心黄金菊躲在蒿草缝隙里,瓣尖的黄沾着白日的光,败毒草的气息混在潮湿的空气里,淡淡的苦香漫过来。远处的桃树、杏树只剩模糊的轮廓,枝桠在暮色里伸着,像被拉长的影子。没什么人,只有风卷着草叶在脚边打旋。
天边的云压得很低,墨色的,偶尔电闪雷鸣时,云的边缘和层次反倒格外分明。我想,趁雨来之前走两圈吧,也算给这僵硬的身体松松绑。
才走到第二圈的半道,雨就来了。不是淅淅沥沥的试探,是倾盆而下的决绝,豆大的雨点砸在蒿草叶上,噼啪作响,溅起的水花打湿裤脚。方才在桃树下拾落果的老妇人不知躲去了哪里,偌大的百草园只剩我一个,还有被雨水抽打得哗哗作响的蒿草——它们高过头顶,雨里更显密不透风,倒像一堵摇晃的绿墙。雷声突然炸响,就在头顶上方,震得耳膜发颤。
有那么一瞬想跑,腿却沉得很。索性就慢慢走吧,雨中漫步倒也成了难得的松弛。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流进衣领里,反倒浇灭了几分烦躁。
雨幕里的世界变得模糊又清晰。远处的桃树杏树只剩剪影,枝桠在雨里晃着,像在轻轻摆手。路灯的光在雨里散成一团团毛茸茸的光柱,闪电劈开乌云时,能看见黑心黄金菊的黄瓣在绿墙里闪,败毒草的细叶被打得翻卷,沾着水珠的叶尖垂着,像谁没拭净的泪。雨滴打在脸上是疼的,却也清醒,像有人用冷水泼在混沌的心上——想起你的时候,心绪也是这样的吧?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密密麻麻,比这雨还要急,任凭它怎么冲刷,那些纹路里的惦念,总也不肯平。
到家时衣服已经湿透,换了干衣服裹上毯子,才觉出骨头缝里的凉。摸了摸床头的被子,棉絮里的潮气依旧。窗外的雨还在下,敲得玻璃哒哒响。后颈的僵硬似乎松快了些,或许该谢谢这场雨,逼着我在暮色里走了走,逼着我承认那些说不出的困顿与牵挂,都和这夏夜的雨一样,真实得很。
不知道你那里的夜是什么模样?有没有这样一场雨,替我轻轻问一句:今天的你,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