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从来没想过,我会那么爱一个人,我以为我会孤独一辈子,我以为我就是这个世界上的一条流浪狗,生活在最肮脏的角落里,见了吃的就抢,见了人就咬,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赵小青。
赵小青是另一条狗,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刚刚被另一群流浪狗撕咬过,奄奄一息的样子让人生厌。几乎连看一眼都嫌多,毫无同情心的我打算视而不见,他叫住了我,他没有求我,他说:“条件交换,你救我一命,我送你一世富贵。”
“一世富贵”?我不信,不过,看他一眼,这么狼狈的人,口气倒是不小,于是我改变了主意。我帮他叫来了救护车,并出了几百块钱的医药费。就这样,我跟他有了交集。
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我是一个小裁缝。是的,我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个裁缝,尽管多年以后,创业成功的赵小青把我包装成了草根出身的乡土服装设计师。
说起来,我生而不凡,我在母亲的肚子里九个月,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不要以为我家是土豪,还没出生就能跟着父母天南海北地旅游。事实上,当时母亲已经生了六个闺女,因为不服别人说她没有儿子命,她直接踹了原老公,跟隔壁村一个无赖跑了。我就是她生的第七个孩子,一个“七仙女”,一个说不清生父是谁的孩子。
我的六个姐姐,听说有两个送了人,有两个直接卖了,还剩下两个,是大姐和二姐,由她们的奶奶养大。母亲想把我也扔给她前婆婆,前婆婆不要,说我是她跟奸夫生的杂种,母亲又想把我扔给她现婆婆,现婆婆也不要,说我还是她前头那男人的种。最后母亲我把扔给了她亲妈,也就是我的姥姥。
我的记忆是从四五岁开始的,我不记得那时候的自己什么样子,我只记得每天跟在姥姥身后,她做什么我做什么,做饭喂猪喂鸡鸭兔子,下地种玉米种地瓜种豆子,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每天都吃不饱。每天就是饿饿饿,还有舅妈的漫骂,还有表哥的拳头。
这期间,我一次也没有见过母亲,她像是个影子,活在舅妈的污言秽语中,活在姥姥的叹气中。七岁那年,该上学了,姥姥供不起我,将我送给了她的表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闺女。
那是我一生,最累,最恐怖的岁月。表姨姥姥是个裁缝,我的裁缝手艺就是从她那里学来的。表姨姥姥打人的花样比表哥多,用裁缝尺,竹制的裁缝尺特别硬,一尺子下去,就是宽宽的一道红印子;用剪刀刺,她有一把又重又长的大剪刀,刀尖不是很锋利,扎在身上很少扎出血,但疼,是那种不够尖锐但十分绵长的疼。不光疼,还会留下一个不大但是很深的印子,留在身上很多天不消失,从白印子变成红印子又变成紫印子再变成青印子。
最疼的,是针扎。表姨姥姥很少用针缝,她常年都用缝纫机,但是有些东西缝纫机代替不了,比如钉扣子,就需要手缝。她一拿起针线,我就哆嗦,她喜欢一边做针线,一边跟我聊天,这个时候我必须站在她面前,看她怎么用针,怎么缝十字花,怎么收尾,怎么......她讲了很多遍了,我很快学会了甚至倒背如流了,她还是讲,讲一会又不耐烦,手里的针,就会忍不住扎错地方。后来,我学会了躲闪,不能扎不到,扎不到她会扎更多扎更狠直到扎到我鬼哭狼嚎,也不能被扎太狠,哭了还是会继续被扎,直扎到我不敢鬼哭狼嚎。
我在表姨姥姥家生活了九年,前三年每天都哭,后来,不知道哪一天,我疯了一样拿起尺子劈头盖脸砸向姨姥姥,尺子砸够了用剪刀扎,用针刺,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姨姥姥昏死在地上。我卷缩在一边,等着她醒来或者死去,我就想,醒来就醒来,顶多打死我,死去就死去,顶多我以命抵命。
表姨姥姥还是醒过来了,她盯着我看了许久,没打我,也没把我送走。日子还是一天天过,她还是养着我,还是教我,偶尔还是忍不住打我扎我,不过大多是浅尝辄止,大概是怕我再发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