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家旅馆

文/霭山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家的房子太小,每一次爸妈吵架分居的时候,因为没有多余的房间,我妈总会睡到客厅里去。夜晚有人进出卫生间,她都会被响亮的冲水声吵醒,然后翻来覆去很难再入睡,不知道有多少个晚上,我都清楚的听到房间外面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父母之间的矛盾,随着我的年纪日渐加深,咄咄逼人的争吵占据了我的整个童年,在我上初中的时候,他俩的感情终于抵达了崩溃的临界点,离婚了。父亲和母亲两个人带着各自的东西离开,空荡荡的家里只留下我一个人。

原本局促的房子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偶尔打喷嚏、咳嗽,或者东西掉在地上,会传来隐隐约约的回声。而每当安静的时候,又会安静的让人绝望。去趟厕所的距离,都令人疲惫不堪。

最开始的那段日子,每晚结束自习回到家,我都整夜开着所有的灯。我一度以为亮光可以驱散一切邪恶的东西,比如鬼魂和小偷。

但不久之后,房子里就停了电,在黑漆漆的夜晚,从卧室到厕所,这段走过一万次的路,我却总觉得惊悚万分,小心翼翼的迈步子,到了床边就一股脑的把整个身体藏到被子里去。闷得受不了了,才把头伸出来呼吸空气,看着黑乎乎的家具、墙壁、天花板,我就忍不住幻想有双眼在角落里看我。有一点微小的动静,就幻想是有小偷溜了进来。我不敢大声喘气,却觉得胸口的心跳震耳欲聋。被子被我的汗水浸湿,在极度难以忍受的恐惧中渐渐模糊意识。

我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丢下,连曾经用的手机号也打不通。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命运真像一场不拘一格的电影。前一分钟还风平浪静的生活,在后一分就变得钟支离破碎。我无法主宰大导演的喜好,更无法接受这么突兀的巨大落差。

时间平淡无奇的流淌进无边无际的记忆之海里,我按部就班的打理着自己的日子,但生活决不允许你长久的安逸下去,可能是极度内向的行事习惯显得和环境格格不入。学校里有关于我的流言传出来,各种各样的浮想联翩,天马行空的添油加醋。我变成了别人口中儿时受父母虐待,扭曲了人格的孤儿。
许多素不相识的人却能拿着我的事情侃侃而谈,他们摆出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并丝毫不加掩饰的在人群中把我指出回来。我的心里渐渐地燃烧起来不可遏制的怒火。但当你孤身一人的时候,能发挥的力量实在太微乎其微了。然而我不能眼看着别人把我的人格踩在脚下,出于捍卫尊严的目的和反抗生活的欲望,我做了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举动。
我决定退学。
直到今天,我并不认为这个决定有什么任性,无知的。反倒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态度,打碎了人生的枷锁。
退学的事情并不是我主动提出来的,而是老师劈头盖脸的一顿痛批之后,传达下来的处分决定。原因是我拆掉了课桌上的铁棍子,用它打晕了坐在我后桌的男生。
是一些俗套得孩子们都不屑去玩的背后贴字条的把戏,但我找不到任何一条让这件事不了了之的理由,便抱着放弃一切的决心,用铁棍朝他的脑袋上狠狠的打下去。然而事情的后果,也是我真的失去了一切。唯一给我带来的东西,是那个学生家长没完没了的报复。在日后多次回想起这个荒谬流言的始作俑者时,我十分后悔我当时的做法,我根本就不该把他打昏过去,至少,也得让他留下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伤痛。
几天之后,我顶着脑袋和胳膊上的厚厚纱布,把家门上的钥匙交给对面的丁奶奶。在我独自住在那儿的那几年,丁奶奶是唯一关照我的人。但面对一群疯子的夺门而入,他除了报警,也做不了什么。我遍体鳞伤的告别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在附近的小诊所打了两天吊瓶,把能拆的纱布都拆了。
没有身份证,只好忍受着各种各样的痛苦,坐了十几个小时的大巴到来到平斌。又从车站换乘了到市区的小面包车,车里载满了人,摇摇晃晃的行驶着。可车子却开往越来越偏僻的地方,司机只告诉我快到了,也不让下车。最后开到了一个破旧的厂子里,我才知道刚才车里的人全是一起的的。他们抢走我身上的钱和手机,消失的没了踪影。

那天我没有幻想爸妈出现的样子,我也明白了生活不是让你随时从困境中解脱的天使,而是把雏鹰推下悬崖的老鹰。
夜晚我倚在公园的长凳上,仰望着家乡少见的璀璨星空,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抓住我的意识,要把我俩想浩渺无边的银河里去。朦胧的知觉中,我害怕天一下子就亮了,不想被早起晨练的市民碰见。又担心黑夜过于漫长,让半梦半醒的我更难消磨时光。
我庆幸自己听了丁奶奶的话,在鞋底子里塞了几百块钱。天蒙蒙亮时,我就漫无目的的逛到海边。在错落有致的渔民房里找到一家简陋的旅店。好听点儿叫旅店,说白了就是盖好了还没粉饰的毛坯房,没有窗子,只有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四周封闭的像监狱一样,在这里除了睡觉,什么也做不成。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我心里仍旧没有产生任何打算。但你迟迟不做出选择,不代表时间就停在那里等你。你不明白的事情,他也会想方设法的告诉你。那天旅店老板刚回来,他自己承包了船在海上捕鱼,几个星期上月才会回来一次。常年下海的人,说话的时候都泛滥着很大的海鲜味儿,就连呼出来的空气也有种咸咸的感觉。他的船上缺了一个船工,我想也没想就笃定了出海打鱼的念头。当时脑袋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找一份事情做。
然而出海的生活,幸苦程度是我始料未及的,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根本无法想象的。船上一共有七名船工,包揽了除了开船以外的所有劳动。每天没完没了的把海鲜分类,切割。即使带着很厚的橡胶手套,一天下来,手上也要裂开许多条被海水侵蚀的小伤口。在空闲时间睡觉休息的时候,会折磨的你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睡着一会儿,就会被叫起来干活。仍然是粘糊糊让人恶心的海鲜,散发着让人想放弃呼吸的腥臭,渔船来回的颠簸令大脑产生无底洞一般的眩晕感,耳朵里永远都是千篇一律海水拍打船体的声音。我隔不了几分钟就要趴在甲板的围栏上疯狂的呕吐,几乎要把肚子里的内脏也给吐出来了,还是条件反射的吐着。海浪有时会打在我身上,把我甩到装着海鲜的铁笼子上,全身都动不了。我很想哭,但是不管你多难受,都有人时时刻刻的催你继续工作。船长的责骂伴随着声声海浪不绝于耳,一点点破灭掉生的希望。
受伤了也好,生病了也罢,只要还有喘气儿的力气,就得干活儿。
谁干的活最少,就不给水喝,船上携带的淡水本身就有限,在身体极度强烈的晕船反应下,再不喝水,就可能有生命危险。我没有别的选择,有时候连续两天时间不能合眼。我就从打鱼笼到围栏,再到打鱼笼,来来回回的在甲板上跑上两天两夜。只希望活着回到岸上。
二十多天之后,船终于靠了岸,一下船就有几个人提出辞职,我也想走,可老板不结工资,跟船半年才会发一次工钱。我身无分文,不知道这么大而陌生的城市里我该去哪,能做什么。
在之前住的那间船员宿舍里去思想斗争了几天,我还是被现实所迫上了船。船上来了五六个信任,填补了之前的辞职船员的空缺。再一次离海岸越来越远,我无房控制自己紧张压抑的心情,胡思乱想起来。渔船出海最让人感到恐惧的地方并不是过程有多么幸苦难耐,而是随着海上无端的天气而产生的各种突发事件。轻则断胳膊断腿皮肉之苦,重则当场毙命。
行船的第二天夜里,海上陡然刮起了超级大风,近百吨的钢铁船身都有了倾斜的感觉。我以为遇到这么大的风肯定要返航了,船长却出来说,政渔的大船都回去了,这是我们的好机会。船就继续盯着呼啸的大风 继续向深海行驶,有时远处的海浪有好几个船身那么高,气势汹汹的滚过来,船身快速调整方向的时候。可以感到猛然被海水抛起来,再重重的落下来。没有人能站直立在甲板上,大家在身上缠着麻绳,另一头固定在驾驶舱的铁柱上,防止自己被羽然甩到海里去。
即使是这样恶劣的条件,船员们仍要把捕鱼笼一个个挂到吊臂上去,笨重的钢筋铁笼很容易滑下来把人砸伤,几个人只好死死的托着。用处权利保持身体平衡,不一会儿人就没劲了,四肢都开始软下来。有人不幸被笼子上的吊钩挂剐住手,船上只有些常备药,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用鱼刀生生把肉割开,再把肉里的钩子取出来。
但是船长只让休息了半天,一只受伤的手不能干活,就用另外一只手干稍微轻一点儿的活。为了不让船工们下船,渔船就一直不靠岸补给。我们一群人足足在海上风吹浪打了两个多月,储备的淡水喝完了,就喝蒸馏出来的海水,可是蒸馏水喝多了人就没力气,干活儿都容易骨折,大伙就抢着喝空调水。怎么会曾想过,滴到花上花都会死的空调水,我竟会跟一群人抢着喝。
在时空交错的魔方里,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没有谁天生就该在舒适的房间里吹风,在流线型的轿车里以逸待劳。也没有谁命中注定要忍饥挨饿,疾病缠身。付出多少的努力,才能决定了你自身所具备的价值。

在船上呆的时间久了,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变得暴躁。人们动不动就会因为一些琐碎的事吵架,你手里有鱼刀,我也拿鱼钩,干活时因为一点小摩擦打起来的情况也会有。
每次船靠岸,都会有一多半的船员辞职,纵然有着高薪水的诱惑,却仍然不堪海上恶劣环境给人心里留下的根深蒂固的恐惧感。但慕利而来的人也有不少,所以渔船上总是轮番的换着新人。满心欢喜的下海,要死要活的离开。
渔船返航后就到了六七月份的休渔期,我无力再支撑下去,拿了打折的工钱,离开了。
我没有什么好的打算,回了老家。再次见到房间里的陈设,仿佛已经有了几十年的距离。我住了些日子,办了身份时看到房产证和户口本上父母的名字,我心里再次猛烈的疼痛了一下,我再次离开,去了北京。
————————————————————曾经我们想哭不能哭,想逃避也逃不掉,想放弃又没有勇气的时候。只有站起来,和命运斗个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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