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他们整整一年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是我们刚刚开始筹划接诊这类患者。
忘记当时是她的哪个儿子送她过来。她有两个儿子，这一年里，来这里次数最多的是小儿子。
小儿子每次都会亲自挂号、开药，安顿下来，再坐下来陪着她做训练，直到不得不离开。
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对待母亲的态度，他安抚母亲时的一个姿势。
她已年近八旬，又是二次脑出血，出血面积较大，导致愈后不佳。直到现在意识仍然不清，无法言语，右侧肢体基本没有自主运动的能力。生活完全依靠保姆。
她几乎听不懂我的指令，我们对她的要求只是维持现状，尽可能不发生并发症。
只是她的主动性越来越差，基本只能依靠被动活动。
那天，她躺在那里，我为她做被动运动，她试图起身，同时左手用力地拉开我的手，宝贝似地拿回自己的右手，牢牢地握着。
我再次拉出她的右手，就这样你争我夺的拉锯战到第三个回合时，她的小儿子刚好进来，看到她“不听话”，便快速上前拉过她的左手，轻轻放到床上，嘴里逗弄的语气道：“怎么不听医生话呢，不可以给医生捣乱啊！”
她再次试图抬起上半身时，他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一边引导她躺下来，一边“训话”：“来来来，乖一点，躺下来……”待她安静下来，他的手从她的额头处轻轻抚过她的银发。同时把头靠近她，轻柔地和她对话，好似两个人在窃窃私语。
空气中充斥着满满的爱，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你要配合医生，这是为你好啊。坚持一下，要有意志啊，你忘记小时候怎么教导我们了？现在换我教你了……哈哈！”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小时候的场景，我们听着听着都笑起来。
也不知道她是听懂了，还是看大家都在笑，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只是嘴角更多地歪向左边。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了她美人的气质。饱满的额头，殷红的嘴唇，笑起来微扬的唇角，即使坐着，也是双腿并拢，坐姿端正。怪不得，她的小儿子经常得意地看着她说：“咱们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呢”。
其实，她的阿姨是个急脾气，每次她不配合时，阿姨都要呵斥她，但是，那次以后，她也会学着小儿子的样子，坐到她身边，抚摸着她的额头去安抚她。
有时，对于她的反抗，我也学会了这招，对她还是特别受用的。
这还是第一次从家属身上学会这么温柔的“招数”。
对于他的孝顺，周围的人都很感动，也很惊讶，毕竟，面对这样一个意识障碍严重，无法与你对话，甚至连眼神都无法聚焦的人，怎么会一成不变的温柔以待。
哪怕是自己的母亲，又有几人能做到？
有句话不是说：久病床前无孝子。
我曾以为他是有钱有闲，才会这么有耐心。后来无意间在电视节目中发现，他管理着一家知名博物馆，只要人在本地，每天依然要按时上班，赴约。
无论多晚，他会风雨无阻，每晚去看她，陪她说说话，哪怕她连“嗯、啊”的反应都没有。
每隔几天都会和讨论她的细微变化。
不知道是不是他脾气太好，从不见他冲妈妈生气或是呵斥。她哭闹着不肯配合时，他会静静地容忍她发完脾气，直到她安静下来，再轻声劝导：“怎么不乖了？这是为你好啊……”就这样不厌其烦地与她说话。
都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儿子又未尝不是呢？
每次出差都会为母亲带来礼物，挑选最适合她肤色的衣物，最舒服的鞋子。
那宠腻的眼神，温柔的动作，逗弄的语气，他对母亲的孝，不只是乌鸦反哺，那是爱，是懂得，更是宠。
据她的阿姨说，她丈夫在世时，也是相当宠爱她，现在换作儿子宠着她，难道这是言传身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