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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8月13日,那几天我正在刷墙体广告,早上六点出工,晚上10点收工。在每天石灰水对手的折磨和对高考录取结果的期盼中,终于收到了南阳理工大学艺术设计系的录取通知书,内心既有失落也有无奈,虽然不是自己最心仪的大学,也算给自己十六年的求学之路画上一个句号。
初四那年的元旦前夕,学校突然宣布要办一个美术班,有当时刚到学校任初一班主任的张老师授课,看谁愿意报名的免费参加培训。当时我们初三有三个班,二百多个学生。那时候大家对艺考相关政策一无所知,完全是以一种爱好的方式报名参与,刚开始报名的同学很多,坚持到最后仅剩下五六位同学。
乡村中学的孩子对于画画还是很新鲜的,刚开始是素描课,需要准备画架、铅笔、素描纸及橡皮,主要以石膏几何形体为主。在那个教育落后、信息闭塞的年代,这里所有的孩子都没有看过画展,更不可能看过任何一张画的原作。记得张老师做的第一张几何形体范画太好看了,准确的比例关系、黑白灰调子和谐以及通透的空间感都让我着迷。我们平时都在紧张的学习文化课,只有周六、周日才去学习画素描,老师先讲构图、比例、明暗交界线及简单的透视关系,大部分时间需要自己去画、去领悟。画画看似是件很罗曼蒂克的事情,其实画画挺苦的,不仅需要心静,还的耐得住寂寞,如果能有一点天分更好。
记得上水彩课的时候已经深冬了,那时候经常下很大的雪。我们六个人在一间小教室里画静物,正常情况下都是瓶子、盘子、水果、玻璃杯加衬布变换不同的组合。其中一位是教导主任的儿子,他弄了个录音机经常放音乐,有一首《星期六》天天无限循环,至今我还记忆深刻。大冬天不停和水打交道,有两个同学的手冻的很厉害,像刚出锅的蒸红薯,膨胀的发紫且有裂口。我那时候除了画静物,经常会临摹一些书上的画,主要是练习色感和调色,大部分以人物居多,当时很多没有学画的同学都表现出很崇拜的样子,有些画被他们拿回去当做纪念品。
时间过的很快,经过了三个多月的学习和训练,大家基本掌握了一些绘画的基本原理和实践技巧。我们一起坚持学画的清友,是我的好朋友,个子不高,头发微卷特别长,眼睛经常眯成一条线,我们不仅一起画画,平时还在一起住,为枯燥的画画练习增添了不少动力和乐趣。
三月份的时候教导主任仅把他和校长的孩子报名参加艺术专业考试,而我们一起学画的几位同学一下子傻了眼。我们去问教导主任为何没有给我们报名,他说你们可以自己去报名呀!那时候也不知哪来的执念,我和同彦带着相片和身份证就去报名,因为当时报名时间快截止了,所以必须要到南阳市教委去报名。那应该是我第一次走出县城,沿途都是农田和光秃秃的树,在汽车行驶的错觉里好似一幅乡村风景长卷,给我紧张和新奇的心情多了些安慰。我们到南阳人生地不熟,按手抄的地址费了好大劲才走到教委,记得那天报名还挺顺利。
报名回来我们画画更努力,白天画色彩,晚上画素描。找时间还要补文化课,以免比别人落下更多的成绩。记得当时张老师还时不时邀请的他同学过来给我们指导。
终于到了参加艺考的时间,那时候一个地区的艺考都是市里统一安排在市区考点考试。张老师带着我们几个同学,借住在南阳我们老乡学校的一个宿舍里,宿舍条件有限,记得我和清友挤一张床。考试的具体过程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考完试我们集体拍一张合影,那张合影上就我笑得最灿烂,至今还被我留存在相册里。
艺考结束已经三月中下旬了,完全进入了文化课学习的冲刺阶段,每天除了背书就是做大量的练习题。我们学校后面有一条渠,上游有家造纸厂,渠水长年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滋生了大量的蚊虫。夏天一到,蚊叮虫咬,流汗缺觉,恶痰脚臭,就在那样的环境下通常晚上都是学习到深夜。
有一天班主任告诉我,放下幻想,踏踏实实把文化课学好。当时我也不明缘由后来才知道教导主任的儿子是我们张老师的同学替考的,艺考成绩80分,正好卡在艺考分数线上。这个世界有时候的确没有道理,分数下来的时候我居然考了88分,比指导老师高出8分。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结果教导主任的儿子考上了漯河艺师,而我落榜了。在那个能考上中专比考上高中还牛逼的年代,我也算个另类。特别感谢我的班主任金老师,拿着我的学籍和成绩去郑州找了好多学校,最后也是无果而终。
多年后才明白,我们学校仅办那一届美术班,完全是为领导的孩子找一个升学捷径罢了。而我们则都是炮灰,可是炮灰里也有没有熄灭的种子,有时候也能绽放出属于自己的色彩。
中考落榜后,我选择上高中,那些年上高中也不容易,分数线设定很高,分不够可以分段付费去上,就这样开启了下一个阶段的学习。
我画画的启蒙年龄应该在六七岁,我非常清晰的记得我们小学一年的陈老师,她是我们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个子不高,五官精巧,说话干脆利索,时时刻刻透着一股严厉劲。有一天让我们准备图画本,要给我们上美术课。
依稀记得第一堂课是简笔画,她在黑板上画小鸭子、大白鹅等各种动物,并告诉我们每个动物都有那些明显特征。然后大家看着老师教的在图画本上乱画,记得我一直画的很认真,上了多少节课记不起来了,从那时候起,好像对画画有那么一点兴趣的种子似乎种下了。
记得我们那是个人口大县,有100多万人。能上高中都是来自每个初中的优秀学生,高一有八个班,每个班有七八十人。像我这样进高中本来就差20多分的人,在高中文化课的学习中一直没找到方法和优势。高中学习压力很大,虽然平时也挺努力,但成绩在班里一直中等靠后。
记得班主任那时候也偶尔提到高考的多种路径,除了文化课还有美术、体育类等。在那个对高考政策混沌模糊的年龄,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通过美术考上大学。那时候大学录取率只有40%左右,的确不是一个容易实现的目标。那个年代,考上大学就能跳出农村成为普遍共识,为了考上大学,听说高三最多有复习八年的。让我想起《皮囊》里的文展,他的确是个牛人,初中的时候就把未来规划的那么清晰并辅助以行动,如果他不是兔唇,那么他的人生又该如何呢?
虽然有了初中的美术开蒙经历,但面对艺术高考我还是有些紧张。那时候闲暇也一直在坚持临摹各种类型的画,但似乎始终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高二那年我们学校也准备开美术培训班,场地、道具都准备好了,就是没有美术老师。元旦的时候在画室认识了一位在南阳学习画画的师姐,她建议我去南阳市学习画画,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决断力,随即就收拾行李跟她去了南阳。
当时淯阳学校是一家不错的美术培训班,我们周老师毕业于河南大学,主教素描和水粉。第一次进画室,我还是惊呆了,一幅幅石膏头像素描,一张张水粉静物,时时处处都体显出高超的绘画的水准。那时候周老师也刚开始办培训班,学校环境略差些,画室在老干部活动中心后面的筒子楼,几间画室依次排开,走廊和画室都挂着老师的范画,新来的同学按照每个画室的人数多少进行插班。我们住在筒子楼旁边的一个大通间里,宿舍旁边有户人家,男人在外面拉三轮车,女的和她母亲早上做些早餐卖给我们,虽然便宜,但从来没吃过那么难吃的早餐,好像锅经常没刷干净留下的锅垢味。
那年春节去姨奶家串亲戚,表姑家正好在南阳做饭店生意,表姑夫放话节后到家里来,一天花费不超过十块钱姑父给。那时候特别期待有个安静的住宿环境,所以节后就搬到他家去住,一个红砖外墙的两层小楼,楼下租住着他们一家四口,楼上租住着另外一家人,没有多余的房间,只能暂住在拥挤的客厅里,生活学习极不方便。后来加上他儿子那种不可一世的戾气,我住了几天就又搬回学校了。
大城市无论各种环境似乎都要比县城开放些,我们宿舍经常有女生进入,甚至有女生深夜不走,一直在那和男生玩扑克、吃零食瞎聊。时不时有男女生在宿舍搂搂抱抱,做出很亲密的行为,这些场景对于一个有些传统的我来说非常格格不入。后来才知道,普通大众对于美术生的认知都是,文化成绩太差,穿衣打扮个性、生活作风随意。
我那时候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画画上,几乎没想过谈恋爱,晚上寂寞难耐的时候也会去偷偷看场录像。后来班里来了一位女同学叫吕冉,经常穿着迷彩服,扎着长长的麻花辫子,无论是正面还是侧面都很美,总让我想起郑智化《麻花辫子》的爱情故事,一度激活了我尘封十八年的芳心。但来自农村的自卑和性格的懦弱让我始终没有勇气表白,甚至连多说句话的胆量都没有,二十多年过去了,那最美的侧影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里。
那年艺考我以20分之差没有过分数线,让想在高二就实现大学梦的我虚荣心碎了一地。
随后回学校继续读完高二的课程,高三开学的时候我离开了高中,直接去南阳开启了专心学画的寻梦之路。
那一年我们培训班搬到老城区一个封闭的学校里,画画和宿舍分开,也有了自己的食堂,已经变成相对规范的一个美术培训学校。当时我们周老师的堂妹也在学校学习画画,我们都亲切的称她“小师妹”,小师妹家是平顶山的,一个性格开朗、热情大方的女孩;鸽子是她的好朋友,我们没课的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印象最深的是小师妹不会骑自行车,真是一下惊掉我的下巴,无论如何也法理解一个高三的同学不会骑自行车是何种生活经历。
记得那年元宵节放假,我们一起去看花灯。大家手拉手走在大街上,一路上说说笑笑,看似同学之间平淡无奇的行为,让我不知不觉心跳加速,手心一直被汗液浸润着,那应该是我第一次拉女孩的手。
那时候大家画画都很努力,晚上十点熄灯,我们有几个同学总是夜里爬起来偷偷画,画到凌晨再去睡觉。画画其实是一个认知和实践不断循环的过程,实践上去了认知没上去会自以为是,认知上去了实践跟不上会眼高手低,不在状态特别痛苦。周老师画素描的技法非常细腻耐看,我对素描的学习一直沉溺在老师的表现形式里,始终无法挣脱。色彩我画的很好,有几次我的画都作为优秀作品留校。当时学画画班挺多,老师也有外聘的,色彩课老师是南阳理工大学的一位女老师,她做范画用的是油画工具。那种表现力和水粉的确不一样,色彩鲜艳、厚重;只可惜材料、工具、特性不太适合初学者。所以色彩艺考一般都是水粉画或水彩,水粉画覆盖力强、干的快、成本也低,特别适合初学者和艺考考生。
那一年我的艺考分数超出分数线30多分,小师妹正好卡过分数线,但结果是她上了河南大学,而我又落榜了。求学的过程和事业是一样的,资源和认知多少决定了求学及事业的起点和成就,以及整个过程是否更顺利,而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注定要为此付出更大的努力和代价。
记得那年八月再次回学校复读的时候,我的心态是极度纠结的,总觉得没脸回去,半路上我几次想放弃,但是执念最后战胜了一切。经过八个月专业课的学习和三个月文化课的冲刺,终于在高四那年被录取了,虽然对录取的大学有些失落,但那终将也是一种结果。
上大学的确是人生的一个重要阶段,但决定人生成就的更多是一个人的性格和环境。就像苏东坡,无论一生经历如何坎坷,始终能保持赤字之心。他就像一颗闪耀的星,永远镶嵌在中国历史的文化长河中;让无数后来着者敬仰、研究和学习。
有一段时间总是回顾自己的求学之路,资质平平、不够勤奋、缺乏深度思考;但关键时刻敢于做出选择、敢于坚持、勇于攀登造就了我能走出那个小乡村,开启不同于发小中大多数人的平凡前半生。
2020年的时候,我曾经拷问过自己,如果让自己坚持一项爱好的话,会做出如何选择。经过再三的斟酌和拷问,我觉得画画对于我来说,不仅是人生的一种捷径,的确也是藏在骨子里的一种爱好,现在我利用业余时间已经画了100多张素描,也一直在思考关于创作的方向和形式。徐悲鸿说;素描不画到千张以上,不可能把画画好。那我就用后半生的闲暇时间继续做画,画出与众不同的后半生。。。。。。
2023年8月15日
攀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