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东墙

题记:人定胜天?人定何胜天?最终人不一定是人,可天还是那个天......

起手:随迁天圣、梦碎天佑,世事亦无常!

      天圣帝,康国第四任君主,俗语云:“一代打天下,二代守成,三代渐衰亡”。自打这位帝主自从掌权以来,子时末方睡,卯时初便醒,不可谓不勤政。他一直谨记“民可载舟,亦能覆舟”的教诲,于是关乎百姓的事事必躬亲,也不可不谓爱民如子。

      民间传闻,这位帝主降世时五星连珠,天象异常。因此将将等他呱呱坠地,便已坐稳了这康国太子之位。束发之年,入主大宝,改元天圣。在继承大统的短短十年时间里,天圣帝南讨吴越、北逐匈奴,西伐胡掳,改制更法,发展民生,康国的版图前所未有的庞大,经济民生也空前的强盛。

      虽说如此,但好运从来未曾眷顾过他,老天也和这位帝王作对一般——随着康国实力逐渐强大,可国境之内却是天灾不断。一处处劫难像是商量好了一般,想是让这雄才大略的帝主反思自己的过错,且看这几年:

      “天圣二年,公元1032年,秦河决堤,两岸数万顷良田被毁。

      天圣五年,陕地大地动,瘟疫伴随大地动而来,死亡、失踪人口不计其数。

      天圣八年,豫州蝗虫成灾,所过之处,片叶不留。

      天圣十年,中原大旱,饿殍满地,终于百姓易子而食。”

      每逢大灾,天圣帝便免去赋税,打开官仓,散发米粮,显示出了一个贤君的一切品质。但仓廪虽充实,却也架不住长年累月的灾害,终不会顾及到所有人。树根草皮观音土,谁家稚儿换幼童。

      灾年连绵,帝主日夜操劳,罪己诏不知下了多少次。未及而立,满头斑白。也许是上天怜悯,直至天圣十八年,天下再无一灾一害,逐渐归于安定。

      商天礼一家,便是在天圣十年中原大旱时迁居至扬州地界。初至江南,商天礼才及弱冠。与父亲一起凭借着祖传的酿酒手艺,商家酒肆慢慢在扬州府清波县地界闯出了名声,后来产业扩大了些,凭着不少老顾客,发展成一家不大不小的酒馆,

      商天礼便在此时结婚生子,算是为商家扎稳了脚跟,开枝散叶。所幸康国的制度也算开明,未有前朝商贾之家不可入仕之说。于是整个康国盛行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之风。商天礼也是如此打算,他盼着自家能出个吃“官饭”的,按他的说法便是“脸上有光!”

      人生如白驹过隙,说来也是好命,商天礼已年及耳顺,也还算老当益壮。当年赫赫威名、爱民如子的天圣帝也老了,龙威虽存,颓败之势也逐渐显露,民间猜测那朝堂应当免不了一番动荡。

      当然,庙堂之高和商天礼似乎关系不大,四十余年的江南生活已让他彻底融入这里,五年前硬撑着身体回了一趟关内,乡音犹在,故人却成了几堆不大的土包,他回到江南,好像更加苍老。

      在这四十余年里,独子商皓在天圣三十二年的对外征伐中不幸命丧边疆,换回来的仅仅是十两白银和一纸褒奖,儿媳也在商皓离世的三年后改弦更张,老爷子也未阻拦,只叹是世事无常;幸运的是孙子在天圣三十年已然降世,老来得孙的他,为孙儿取名:商杰。

      商杰自小聪慧,于学堂时深受夫子喜爱,只因教授的知识一点便通,亦能举一反三。街坊邻居就传商贾之家竟下凡了文曲星!

      不得不说,马屁这种事情,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很受用的。商天礼成天笑呵呵的,盼着商杰未来有一天让他“脸上有光”。

      且说这商杰,自小和爷爷长大,人情达练,晓些世事。却也碍于读书人的身份,自以为腰杆比他人硬一些,就做不了爷爷那样迎来送往的生意,于是他读书更加刻苦。

      天圣三十七年,遥远的京城,天圣帝二子弑父杀兄淫嫂,冒天下人之大不韪坐上了那九五之位,于次年改元天佑。这天佑帝得位不正,不免心虚。因此他心狠手辣,将那些稍有微词之人轻则下狱、重则枭首。一时间,这康国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这天佑帝虽心狠手辣,但却有才无德。酒肉池林、百尺龙舟、千丈鹿台,劳民又伤财。俗语云:“有钱就得吃喝嫖赌胡作非为,可就是千万别做好事。”天佑帝对这话的理解仿佛又上了一个台阶。他尝到了这世间最美丽、最令人向往的东西带来的“甜头”。

      上梁不正,下梁何正?主人如此,圈养的爪牙又当如何?在这人心惶惶的天佑朝堂,人人自危的时代,爪牙们学会了欺上瞒下。于是这天下自然而然慢慢地混乱起来......但却也不曾逼得百姓造反,天佑帝仍然享受着天圣帝的余荫......

      说回这商家嫡孙商杰。天佑年间却是天不佑,自小叫大的“文曲星”、满受期待的商杰,却连个童生试都没过!这本来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商杰尚且年幼,刚十三岁,苦读几年再考便是,可谁曾想这天佑五年,天佑帝又出昏招,自次年起废除科举,自此底层百姓再无报国之路。

      这年,是商杰第一次参加科举,也是最后一次参加科举......

      造化弄人罢了,圣人高高在上,轻描淡写一道政令便断了不知几何人家的念想和期望。可人总要向前看呀,考取功名光耀门楣是没法子了,可是这商家的香火却是万万不能断喽!

      “杰儿,既然这官路不能走通,你也不要灰心,我商家的家底也算殷实,不如专心经营,成就一番事业。且清风街的户家也来打听你的生辰八字。”商天礼年岁渐高,不免担心起商杰的未来,他想在他西去之前将此事落定。

      “我已请人将你与户家小姐的生辰八字算了一算,也是良配,不如早寻吉日,也算了却祖父的一桩心愿。”

      此时商杰正值舞象之年,按年龄来说成婚也不算早,他沉默了几日,终于低头:“祖父,父亲早逝,母亲也已弃孙儿而去,孙儿愿听祖父安排。”

      商天礼满心欢喜,也不曾考虑孙儿是否喜欢,也不在乎户氏长女是否心甘。他只想着商家嫡孙即将成家,自己也将要有了嫡重孙。于是在商天礼何户家的安排下,商杰娶妻户氏长女户珏,成婚当日也算宾客盈门,热闹至极。娇妻进门,胡闹三日才罢。

      商杰与户珏成婚次年便诞下一子。商杰虽不得功名,但好歹被叫了几年的“文曲星”,于是以五音为底,为子取名商柊羽。

      天佑十二年,商柊羽三岁,古稀之年的商天礼在某天夜里将孙儿一家唤至床前,唠叨半晌便撒手人寰。以商天礼的年纪这自然是喜丧,众亲戚朋友虽悲不伤。

      白衣素缟几日,操办完爷爷的丧事,商杰顺理成章做了酒馆掌柜的,他学着爷爷的模样,笑眯眯地迎来送往,往日里直挺挺的腰背不知何时弯了几分,相比于天圣年间的商家酒馆,此时的商家酒馆生意大不如前,好歹凭着些许老主顾和之前累积的家产,也算阔绰。让商杰思虑的是儿子的教育以及……与妻子的相处。前者,商杰思量着如今世道考功名当大官是不行了,但送去学堂识文断字学些算筹之术,将来把这酒馆好好开着,不至于自己百年之后孩子一家无水可饮、无饭可吃。

      婚姻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说梁山伯与祝英台?呵呵......商杰与妻子自然没有那种“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爱情,可几年相处下来两人也算得上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世间无完人,况一女子乎?这户珏虽容貌姣好温婉贤淑,却也有一样不好——耳根子软,她听娘家里话听得多!商家老爷子在世时,尚且收敛,自老爷子归天之后,行径越来越过分。

      两人也因此闹了几次,户珏却不以为然、始终如此。这也难免,商家在此地五六十年头,比不得人家世代居此。户家说不上势力盘根错节,却也是叔伯姊妹遍地。在某些事情上不免矮了人家半头。

      家事不大,虽吵吵闹闹但毕竟这么些年过来了,商杰心虽不满,却也一直宠着妻子。街坊时常能看到他在菜市买菜,别人念叨他娶了个“祖母”回来,他也笑笑摇着头不说话。

      有时候他也会邀上三五朋友,在自家酒馆摆上几道不好不坏的下酒菜,开上一坛不好不坏的酒,聊至深夜兴尽而归。

      每当酒劲追心,明月当头,商杰摇晃着身子将往事念叨一遍,说他当年四书五经烂熟于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策论文思独有妙论,为何连个秀才都当不得!

      “你们说!”商杰每每以这开头,“我商杰,三岁识千字,五岁能作诗,十岁便写得一手好策论……嗝——,可偏偏这世道、这世道,不说也罢!”

      他醉眼朦胧,酒馆生意做了几年,往来客人不知多少,便是衙门里的也喝过他家的酒,连县太爷都不得不夸赞这商家酒。

      “商杰,你也曾去衙门给县太爷送过酒,那衙门什么样,我长如此大,还从未进去过了嘞!”

      “我也不曾仔细端详,因此无法向诸位详谈。”那稍驼的背好像直了几分。

      可心中难免回想起去那衙门送酒的时候。

      心中感叹道:“那衙门真好啊!门前的鼓槌上虽有些许灰渍,但不影响它的整体形象。当落日余晖穿过犬牙交错的树枝,从孔隙中透出的一丝光亮散在这明镜高悬的牌匾上,整个县衙大院便亮堂起来。那县衙后院东南一角设有一偏房,从远处观去,像是一只庞大的蝙蝠,又像是一架落满尘灰的算筹,丝毫得不到照顾,当然它也不需要照顾。”

      “好啊!好啊!好阿~~~”

      夜色逐渐来临,那阳光也被那不高不低的山慢慢挡住,三五好友也便散去。当那最后一缕阳光落下,黑夜吞噬地不只是山,也在一天天中吞噬着商杰心中对生活最后的期望。

      商杰独自一人守在酒楼里,又一杯酒下肚,忽觉得这夜里凉风有些刺骨。他知道人们面前喊他一声掌柜的,有真心的、也有妒忌的,可他真是一个掌柜的!可他如今却也只是个掌柜的。街上隐隐传来嗤笑声,这嗤笑声在商杰听来,仿佛是笑他那时好大的名声,好大的架子。

      祖父啊,商杰喃喃着酒话:酒馆的酒总有人买单,日子总能活着过下去,可是如今还有谁又记得您老人家的脸呢?您的脸上真的有光吗?

      这脸上的光、这单子,谁又能来给“我”买一下单?

                          (第一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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