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十点半,该不是公鸡打鸣的时间,而且这里是相对繁华的市中心地带,不可能有公鸡,却竟然从窗外嘈杂的闲言碎语及潇潇车辆间传来隐约但依依不饶的鸡叫。
以往听到鸡叫的声音,都是伴随着凄清孤寂的气氛在凌晨两三点间发出的。这个时段仍旧睡不着的人,是最难受的,一定是沉积了厚厚一层不好吹散的焦虑。子女远走他乡留在乡下的老人孤苦无依,心爱的女人晚上去了别处过夜,第二天就要交差的工作还没到一半。。。。。。
睡得着的人都是一样的,睡不着的人,各有各的心事。
而他呢?心里正想着他俩的第一次。虽然还没有发生,但那火热的场面却没羞没臊地细致入微。
他想,他在那样的时刻肯定是硬成根铁棒的。而她,一定也湿得像涨潮的河滩。
因为她正用温濡湿润的双唇丈量着他胸膛上的起起伏伏,而柔嫩滑腻的玉指早已慢慢划过他茸茸的肚膛,滑向那南山密林中的石钟乳下。
她的动作很轻,但仍是带来他不住地阵阵战栗。他几次忍不住想翻身而起,都被她竖在唇间的玉指所阻挡。
今晚我是你的,但是,你得乖乖听我的。
这句话犹如一股芬芳的仙气,吹入他软趴趴耷拉下来的耳根子。他火热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粉颊。被盯得一阵燥热的她,柔媚的双眼好像天池里的泉眼,将无数的精纯能量一缕缕灌注进他的心间。使得那躁动急切的心方才慢慢恢复平静,腰间喷薄欲出的爱意却越压越浓,平时爬行的鳄鱼,此时饥渴至极变成直立起来的黑熊,怎肯将眼前这一只扒了皮的肥美羔羊放过。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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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怎么能有广告呢?这广告插播的时机,是摆明了招人不待见嘛。突然想起,自己最近打算戒色,他只好逼迫自己戛然停下脑里活色生香的画面。
要是在自己做错事之前,都会有一条广告跳出来及时提示就好了,这样整个人生肯定会换成另外一副可能会好点的样子。他拧干袜子,搭在床头的电脑桌腿上。
圣诞节的这天晚上。刚洗完袜子的他终于焦虑到想要找人聊聊天。可翻来翻去,微信里竟然很难找到一个愿意跟他聊几句的人。虽然很想找楼道对面那屋的她聊聊,但他又知道跟她聊不了几句,聊着聊着就会碰到让彼此都尴尬的沉默空间。他不清楚别人与别人之间是怎么把聊天这件事做得那般完美,他只知道他做不到。
他甚至不知道当真正给他机会跟她共赴云雨的时候,自己会不会搞砸。硬度会不会太差?尺寸会不会不够?时间会不会太短?这些尚未发生的事情,无一不从虚拟的时空飘到当下给他造成相当实际的困扰。他将会不会有机会跟她共赴云雨还是个未知数,他已经在担心能不能让她满意。他到底是在在意他自己还是在意她,他也分辨不清,他只知道他想守着她,想抱着她,想用往后的余生让她幸福,即使心里没底,他也愿意去向老天争取争取。
可结果呢?
总是欠缺点什么。
我和你有微妙的关系,这句话就是她对他俩所有接触的最后注解。
这一注解将他格挡在一个名叫"微妙关系"的夹板间,任意凌辱之后,弃之如敝履。丑老鸭如他便开始陷入对于过去到现在,从丑小鸭就开始的丑的心路历程。就像一颗腌芥菜,开始盘算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层一层一丝一丝一个细胞一个细胞地被氯化钠侵蚀成芥菜木乃伊的。
你拥有的时候有多快乐,你失去的时候就有多悲伤。
能够再一次领悟多一条人生真谛也是一种无心插柳的收获吧。看着正跟她微聊的火热的室友,他不禁感叹,露出苦涩的笑容。
在最后一次争取她回心转意时的那次谈判中,他一直强调她变了,却搞不明白,她为什么非得一再坚持说自己没变,变得是他。他俩就这么毫无意义地纠结着从晚上十点多争到将近凌晨零点。
其实,他只要从自我欺骗中清醒一层,都会选择从心底里赞同她的坚持。
她跟他从来都是偷偷摸摸地接触,他不是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让他亲过嘴巴。哪怕是最深入的那个夜里的窗台前。她好像是故意让自己被逼到那里,又故意不做抵抗的。他先是摸她的肩,然后索性一把抱住,她都只是低声地哼着两个字,不要。现在想起来,他真后悔当时没有霸王硬上弓。真的是没有经验害死人,他本该整晚都待在那里直到让她燃起欲望进而顺势直捣黄龙的。谁让他事后才想起来,女人是火炉的。
等他从那道门里出来,再想进去,就难了。
让我们给第二天留点念想。
就这一句话,她就把他俩几辈子修来的缘分活活掐断了。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他机会。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让她失望。
以后的每一次接触,都已经深深地烙下了那晚不够尽兴的印记。人生得意须尽欢,她也许说的就是那一次。他估计这辈子也走不出那间小黑屋的窗台前了。
一次就够了?
是的,一次就够了。
其实,回头想一想,她已经给了他足够多的纵容。他俩的关系之中不协调的因素太多,属于一本怎么翻都早晚翻到这一页的书,甚至扉页上本就提前注明"欲看此书,后果自负"。凭借他的蹩脚魅力,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实属不易。她已经带他上过几次天,适应不了从天上掉下来的失重感,他只该反省自己的境界不够,怪不得任何人。
而且,她的选择也是远离沙漠奔向绿洲的绝佳选择,如果他真的爱她,就应该打从心里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幸福的可能性也许在他这边,但是,她已然找到了奔向肯定性的阳关大道。是的,从这个角度来算,他已经没有任何悲伤的理由。
坦白说,如果他自己是个女人,碰到这两个选项的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另一个的。这种领悟虽然痛,但是更让人清醒。
你要成熟稳重一点。这不止是她对他的期望,也是她对跟他接触后的收获总结。
最开始的以前,他总得意于别人说他这人成熟稳重,而后他渐渐发现自己所谓的成熟稳重,只是对执行力缺陷的遮掩,直到最近再一次被她提起。
你要成熟稳重一点。
他这才突然发现,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的铁杆哥们儿不成熟,是多么可笑的一种认识。他只是更愿意在玩游戏上多花时间而已,到时间人家该结婚结婚,该买车买车,生活仿佛行走在不能再成熟的道路上。而他呢,整天抱着本小说伤春悲秋,谈过的恋爱快赶上扔掉的旧衣服,直到最后,再一次撞上现实的南墙,幼稚的灵魂被一颗装满现实的子弹所穿透。
啪的一声,所有的温度被一瞬抽离,脑海里过往的画面,急转到十几年前的那间画室。这么多年来,他还真是丝毫没变,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但,于事无补。自我,这座监牢,是很难被攻破的。就像你无法用你的思维器官去思维你的思维器官,你挣不脱你的界限。
2019年的最后三个小时,他感到无比的沮丧,仿佛去过一趟寂静岭刚回来似的,这可能就是清醒的代价。清醒应该是这样吗?他不禁自问,自信像鳞片一样片片剥落。当晚挥之不去的念头是,如何重新建立起自己的核心竞争力来。但是,思来想去,这是一条搁置了太久的历史遗留问题。这样仿佛决定命运的问题,真是应了莎士比亚的那句话:to be or not to be,it's a question.他仿佛新上任的总统,望着满目疮痍的国度,不知该如何下手拯救这个由自我构筑的国度。一切拯救,兴许只是进一步地拖延,内忧外患,旧患新伤,层出不穷。去做还是不去做,这真他妈是个问题!
他又拧巴了。
在进一步的幻想和退一步的现实创痛间,他再一次拧巴了。
也许逃避创痛的唯一妙法正是幻想,但是,越长大越会发觉,幻想疗法已然慢慢失效,甚至以前的幻想遗留的副作用都开始跑来加入到创痛的行列。他真不知道,再给自己一次幻想的机会,自己会走到哪里。但是,醒来的时候,那种痛不欲生,那种破灭感,那种沮丧,他可能不好再多承受一点或多承受一秒。
一个人对自己失去信心又不去死,你是想干嘛?他严肃地向自己提问。
也许,我只是在可怜自己。——他答非所问。
也许,摆脱幻想实际一点的做法就是要先陷入另一片幻想的迷雾,我真的很犹豫。——他的拧巴又加深了一层。
也许,一直以来都只是方法问题,目前不是也有向好的一面吗?——他试图理清思路,但略显无力。
我只要踏实一点,不寄希望于别人就好了,就像现在的减肥。——不得不说,他最近确实在减肥这件事上小有收益。
现在要做的,无非就是找到一条确实能拯救自己的出路。——他说的没错,是出路。
关键点在于,它必须是一条确实适合自己的出路。——嗯,go on.我鼓励他接着说。
也许,这条出路真的在英语这里。——英语是他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优势,但,仅限于拿得出手,要想更好,他必须做出真正的努力。
我可以像健身一样,好好把英语挖掘挖掘。——是的,你可以,我也只能这么安慰他,他现在特别需要鼓励。
当然我知道,像他这种文艺倾向特别明显的人,不适合再灌输甜言蜜语。他每天看的文学作品太多,思维方式已经太过缺乏现实的日晒雨淋。正如他的铁杆哥们儿所建议的,他不应当再看更多的文学作品。可是,不给他看文学作品,几乎等于切断了他通往后半生的漫长补给线,得不到给养的零落枝叶,会再也感受不到来年春天春风雨露的温暖润泽。这真的一点也不夸张,他可以说就靠这点精神鸦片来麻醉整日的苦闷了。
不然,下次在楼道里故意靠近她却被形式性拒绝的时候,他拿什么排遣这里的忧伤呢?
难道真要当作如她所说是怕他误会吗?别傻了。为什么一开始她不怕误会。为什么现在她不怕他室友误会,他俩安安静静坐一起时间长得有点太不正常了。实际上,她应该说,不想让他再误会下去了,才更明确。但是,他明确了,她会更加不明确。
这难分难解的镜花水月,如果没有可以让他沉浸其中的文学作品来起到一定的减震效果,估计过剩的想象力在毁掉他自己之后还会毁掉更多别的其他东西。所以,精神鸦片的作用在这里,我不劝他戒掉的原因也在这里。
这不,室友零点一刻回来,想象力已然补充了太多太过鲜活却有可能并没有发生过的画面。太多她以前跟他一起出去后,回来必然会发生在黑乎乎静悄悄楼道里的画面。没有文学作品的减震效果,他,注定今夜无眠。
或许,他们应该好好聊聊,他们仨,他和她,以及她的新欢同时是他的室友。他不好再这么猜下去了,他们的态势已经快白热化了。她都有点兜不住了,那兴奋和喜悦,那欢脱和奔放,从嗓音里昂扬出来,从掩不住的表情里散逸出来,不是因为他,而是另有其人。
你跟方老师是什么节奏?他问他室友。
怎么,你这么好奇?
岂止是好奇?
意思,你也对她也有好感?
岂止是好感。他已经阴沉了一个月的心绪,此刻闷雷滚动。我想死的明白一点。说出这句话,他不知道吐出多少冷空气,但体内依然寒如坚冰。
我不明白,你这话里有话啊。
你只要告诉我,你现在跟她是什么节奏?
没什么节奏啊,普通朋友,能有什么节奏?他室友还在有意瞒着什么,但那表情已经有点意味深长。就是让你们猜的节奏。他室友说。
当晚的后来,他和他室友聊到很晚,他俩互相和盘托出了一切,他心里的雪终于下了,漫天卷地。当天晚上,自然又是一个不眠夜,不眠夜他自然习惯,但女人翻脸的节奏,让他再一次品尝到了更深刻的苦涩。
他想起来她叫雪,多冷的名字。
第二天早上八点他就醒了。
把我的书还给我吧。
这应该是他跟她恍如隔世之后的第一句话。他躺在床上想:如果没必要的话,这也将会是最后一句。
对了,还没完。
今天早上开会的时候,他写了张纸条:
把该还的东西还给我。就两清了。
两部电影一百。
圣诞礼物,五十。
书。
本来想提一下,早上他室友说帮她还的事,想想还是算了。这个关于他俩的故事,句点还不能给一个外人插手。钱是小事,重要的是有始有终。
好了,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分手快乐!
零点四十五的凌晨深夜,由于在健身房用力过猛导致肌肉拉伤,痛到我无法入睡。回想起我和她的一幕幕,心潮跌宕起伏。在这最痛不堪言的间隔里,我看到了一个人陷入无助时的空虚,我想到了她为什么会选择离我而去。其实道理不难搞清楚,她也并不是那种多么不通情达理的人,一切的罪责其实都在于我。一首周杰伦的不配,最能讲明那段纠葛中的过错归属。当她一次次发出寂寞信号的时候,我在干嘛?我在健身。从始至终,我投入心里最多的部分,竟然不是和她交往,而是健身。这直接在她心灵深处为她造成一种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与跟她交往相比,我更爱健身。她不过需要人陪而已,这么简单的愿望,我都没有试图去满足她,要我何用?
多么痛的领悟,当时的他还以为腰部左侧的钝痛是肌肉拉伤。直到浑身插了三根管子,其中一根从下面直入膀胱,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他已经一颗肾行走江湖多年了。
后来的后来,一场持续了一个月的发烧,让他彻底从伤春悲秋的习惯里跳脱出来,皈依了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