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第一次喝鲜奶的经历，王经并没有进入第二次第三次，而是不继续喝了，方夕坚持让刘武继续派送，过了一段时间，他果然又喝了一瓶。这样反复几次后，最终刘武总算可以每天稳定地从王经家门口收回空奶瓶了，这给了方夕极大的激励，她更加坚定一定要跟男神考入同一所高中。
她在课堂上不再发呆神游，开始好好写一向看不懂的作业，学期末，她的成绩排名上升了10名，总算揭掉了一次倒数生的标签。从学校回家路上，她忍不住给妈妈发信息分享自己的喜悦，没多久她只收到几个字的回复：那你也是差等生。这让她清醒了许多，难怪老师对她学习进步没有太大的反应，自己确实还是差等生啊。这么想着走到了小区门口，她看到刘武等在那里。
“方夕，5000块钱还你，哎，拖了这么久，主要每月房贷太高，总存不住钱，前段时间家里出点事又花了一笔钱。”刘武看到方夕，马上蹦出这句话，脸上有些不自在。
方夕都快忘了5000块钱的事，这时候也没想到去关注这个点，忙问：“出了什么事？”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
方夕看刘武略有些尴尬的表情，便不再问下去，有些急切地说道：“武叔叔，您带给我的好运气可不止5000块钱，王经喝了牛奶，我学习还进步了。”
“啊，恭喜啊，进步了多少啊？”
“成绩上升了10名。”
“哇，这么多啊，了不得了不得。”
“那是因为我上次倒数第二。”方夕低声矫正刘武过大的反应。
“那更不容易，更厉害了。叔叔看好你，你肯定能跟王经考入同一所高中。”
听到这话，方夕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她真的需要有人给自己这样的鼓励，毕竟对她来说，跟超级学霸王经考入同一所高中比登天还难。
“太谢谢您了。”方夕有些感动地说。
“哈哈，这你得感谢王经。”刘武说着，拿出手机，坚持给方夕转了5000块钱。
“武叔叔，我可以请您吃饭么？”
“好，我们现在就去。”
饭桌上，刘武忍不住问方夕：“你爸妈在哪呢？”
“妈妈跟爸爸在一起。”
“那爸爸在哪呢？”
“我也不知道，妈妈说他经常跑来跑去的。”
“你多久见他们一次呢？”
“一年可以见到妈妈两次吧，对爸爸很模糊，记不清见过几次，应该是超过了三次了吧，也有可能是五次，小时候的记忆都忘记了，妈妈说有一天我突然就失忆了，不过我知道，钱都是爸爸给的。”
刘武看看方夕，忍不住心疼起来，忽然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喜欢王经了，有些感受，恐怕只有他俩能懂。
刘武举起杯子笑着说：“祝贺你考试大有进步。”
“谢谢武叔叔，对了，下次考试我如果进步更多，您能不能帮我开一次家长会？”
“没问题，那你一定要努力哦。”
两人碰杯，都笑得很开心。
整个寒假，方夕都把自己交给了补习班和习题册。进入第二学期，她也是一刻不停地学习，对自己极为苛刻，午休改为了午自习，每天晚上都学习到很晚，周末就去补习班。每当陷入疲惫，她就想象自己在全市最好的高中与王经偶遇的各种画面，就又斗志昂扬起来。
待到第二学期末成绩出来时，她的成绩在班上排名第二，第一名是几乎满分的王经。全班同学哗然，班上各科老师震惊了，全年级的老师也都震惊了。方夕一下子成了全年级的明星，全年级的老师都在家长会大力宣扬她是如何从倒数第二逆袭到正数第二，她曾经的倒数第二不再是负面的记号，而变成了必要的经历，有了这个经历，她的逆袭故事变得更加励志，更加激动人心。刘武在家长会上，也成为了焦点，笑得合不拢嘴，不断谦虚地回应着其他家长羡慕的眼神。
方夕从未得到过如此多的关注，而且都是正向的关注，似乎一瞬间，人人都换了一种眼光看她，喜欢欺负她的三人小团体都对她客气起来，这一切都让她很不习惯。尤其是在走廊里迎面撞见王经，连他都主动对她说：“祝贺你。”这一切如梦似幻，以至于她感觉这次的成绩并不是真实的，感觉自己只是披上了祥云做的一件彩衣，而祥云随时会随风而去。尽管如此，她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妈妈，不一会收到回复：你一点都没作弊吧？收到消息，她反而觉得还是妈妈了解自己，虽然她确实一点都没作弊。
家长会刚结束，她便开始为下次考试担心，她感觉自己很快会被打回原形，但她又觉得自己回不去了，大家已经把她举到高空，再掉下来她只会摔死，她没有勇气掉下来。暑假她比上次寒假更忙碌，别人都是家长去报补习班，她自己把所有科目都报满了。
王经的暑假一如既往地从容，他是从来不上补习班的，一方面没那个闲钱，也觉得没那个必要。不去学校的日子，除了出去买菜和跑步，他基本上不出家门，但他的生活作息极为规律，他沉浸于暑假作业，习题册，以及各种书籍阅读的充实中，每天的日程计划精准到几点几分，他几乎都可以完美地执行，除非在情绪崩溃的时候。
偶尔地，他的情绪会陷入没有一丝光线的绝望，如同沉没于一口死寂的枯井，再也没有回到地面的机会。与世隔绝的孤独积累到一定程度，总会在某一个点爆发，突然就感觉自己要消失了，在要消失的那一刻，他甚至怀念起那四个恐怖的婴孩。有段日子没有梦到那四个幽灵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喝上几口莫名闯入自己生活的鲜奶，噩梦后的恐惧就会渐渐消失，在反复的挣扎与对抗失败后，他最终不得不承认，他依赖上了那鲜鲜甜甜的味道。当他总算鼓起勇气开始每天吸收这个味道一段时间后，他连噩梦都不做了。
那天他很想对方夕说谢谢你送的牛奶，但最终他只是说了句“祝贺你”。
摆脱了那些恐怖至极的夜，他总算可以一觉睡到天亮，这对他是极大的滋养，他该是庆幸，但感觉自己要消失的时候，连恐惧都变得值得怀念，曾经不以为然的事物也变得像救命稻草一样富有吸引力，他最终没能扔掉方夕写给他的那一大包信。好多次，他都忍不住想打开去读，但他每次解开那个塑料袋后，好像有一种力量突然控制了他的双手，让它们又死死系上塑料袋，匆忙地塞回抽屉中。
进入初三第一学期，同学们都进入备考状态，老师们换着花样创造更多的压力和紧迫感，唯恐同学们感应系统不发达。方夕接收着老师传递的紧迫感，又感受着王经的从容不迫，她更加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以前她习惯了倒数，那是个安稳熟悉的位置，如今大家以为她变成了学霸，她只能去保住这个不熟悉的位置。
为了每时每刻都能认准位置，只要她对自己学习状态不满意，她就会对自己使用惩罚机制，有时候大口吃黑咖啡粉，有时候半夜出去绕小区跑八圈，有时候用圆规针尖在自己大腿上划出一些带血迹的字。她觉得只有感觉到痛，只有血迹斑斑，她才能改良自己的学习状态，但并没有，她的状态变得更差。有时候，她在写字台前坐一晚上，竟然一道题都没做，等自己清醒过来，她只能更加严厉地惩罚自己。
初三第一个学期末成绩出来，方夕的排名从第二名掉到二十多名，除了她自己，竟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惊讶，也许大家觉得她这个成绩才是正常的，也许她进入了最不受关注的中等生行列。方夕非常难过，感觉自己真的很没用，虽然过去没用才是她的主色调，但这次才真正强烈清晰起来没用的痛苦。上次王经第一，她第二，他们离得那么近，他还祝贺她，如今他们又离得远了，以后也考不上重点高中了，离他就更远了，恐怕会渐渐断了联系吧。她一片茫然。
老师宣布寒假正式开始，同学们都欢快迅速地离开了校园，方夕一个人来到了足球场边坐下，对阴冷的寒风毫无感觉。不知道坐了多久，她流了鼻涕，与眼泪搅合在一起，这时才感觉到冷，她起身离开。转身没走几步，就撞见了王经，吓了她一跳，她这一年一心扑在学习上，很久没跟他说话了，她都快忘了该怎么说了，王经却先开了口：“谢谢你的牛奶，对我帮助很大。”
方夕脸涨得通红：“你不讨厌就好。”
王经看着她，眼中满是悲伤和柔情，第一次有人这样看她。世界静止下来，她被他的眼神罩住了，感觉被彻底看穿了，感觉要化掉了，感觉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晃晃神把眼泪憋回去，轻声问道：“我这次考这么差，你是不是很惊讶？”
“不是。”
“那是什么？”
“感觉很正常。”
“正常？呵呵，我终归还是差等生啊。”方夕被王经的直白气到了，又不敢真生气。
“跟这没关系。”
“那为什么感觉很正常啊。”
“你赋予了学习太多意义，太重了，自然会事倍功半，所以这个成绩很正常。”
方夕愣了一会，又红了脸说：“可我必须考上重点高中。”
“为什么是必须？”
“因为，因为你，想跟你读一所高中。”
“那你呢？”
“我？”
“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方夕伸长了脖子，她一时有些糊涂。
“如果你单纯因为我想考入重点高中，我可能会看不起你。早点回去吧，太冷。”
王经一说冷，一缕鼻涕神不知鬼不觉地流到了方夕的唇间，她慌忙用袖口猛擦。就这一会功夫，王经已转身向校门口方向走去，她很想喊住他，问他能不能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她多次深呼吸，嘴巴张大，却没有一次能发出一点声音，还咽了几口鼻涕。校园很大，他的后背很久才消失，这人后背被一双眼睛火辣辣地追着，头也没回一下。
到家门口，王经看了一眼锈迹斑斑的信箱，一缕忧思浮上眉头，心想，我这样的人，居然还有资格说看不起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