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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办完离婚手续,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天灰蒙蒙的,像是憋着一场大雨。林雨走到台阶下抬头看了看天,然乎转向我,语气平静的像一潭死水:"贾明晖,房子和那五十万存款都归你,我就带几件衣服和书,下午就搬。"
我站在台阶上往下看,嘴角忍不住往上翘。瞧见没?这就是我的本事。
三年前我还是个想在城里扎根的穷小子,爹妈是乡下种地的,兜里比脸都干净。林雨不一样,本地姑娘,虽然父母早逝,只留给她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和不算丰厚的遗产。但她单纯、善良甚至有点蠢。
上大学时,她就是我眼里最好用的跳板。
大学时我追她,鞍前马后地伺候,毕业就结了婚。
这三年,我用她的钱铺路,借她的人脉往上爬,从小职员混到部门主管。她那点价值榨干了,离婚自然提上了日程。
理由?我告诉她,我们之间没有激情了,性格不合。
她哭着问我这三年算什么?
我心里冷笑,算什么?当然是算我通往康庄大道的垫脚石。
“林雨,别太难看了。”我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这是我用她给我买衣服的钱,给自己置办的名牌货,“我们好聚好散。你一个女人,离婚了也不愁嫁,但我不一样,我得为我的事业和未来奋斗。”
她眼睛通红的盯着我,那眼神里有我不懂的东西,像是失望,又像是……解脱?
我懒得深究。一个没有价值的、被抛弃的女人,她的眼神能有什么意义?
"车钥匙给我。" 我伸手。那辆本田代步车是她买的,理该归我。
她沉默了一下还是从包里拿出钥匙,放在我手心。她的手很冰,像块玉。我忽然想起,刚认识她的时候,她的手总是很暖。
“再见,贾明晖。”她说完,转身就走,背影单薄,却透着一股我从未见过的决绝。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涌起的不是一丝一毫的愧疚,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得意。
我终于甩掉了林雨这个懦弱的包袱,即将迎来属于我自己的黄金时代。
我们老板的千金琳达小姐,上周刚进入我们公司实习,岗位就在我旁边,我得攀上这棵大树,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我要把黄金单身汉身边的位置留给她。
给琳达小姐发了一条暧昧微信后,我便开车直奔我妈在市郊租的房子。
“儿子!离了?”我妈一开门就迫不及待地问,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离了,妈。”我把离婚证拍在桌上,“房子、钱,全到手了。”
“哎哟!我的好儿子!真有出息!”我妈一拍大腿,声音高了八度,“我就知道,那城里姑娘就是个没脑子的,被你哄得团团转!这下好了,回头把那房子卖了,等你傍上你们老板千金了,再让她给咱添点钱去挑个好楼盘给你弟当婚房,咱们老贾家可算是在这大城市扎下根了!”
我弟贾明亮从里屋探出头,一脸崇拜:“哥,你真牛!”
我弟崇拜的眼神,我妈谄媚的笑脸,都让我那点可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看!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人上人了,吃绝户,真好!
我利用琳达的关系,在公司办了病休,这样我不用上班也可以有工资拿。每天睡到自然醒,开着车出去兜风,或者跟我妈和我弟在外面吃香喝辣。我甚至回了一趟老家,在村里大摆筵席,唾沫横飞地吹嘘我是如何在大城市站稳脚跟,把城里女人耍得团团转。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充满了敬畏和羡慕。我飘飘然,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英雄。
可好景不长。
那五十万听着多,但根本经不起我们一家三口这么花。我妈隔三差五就要接济老家的穷亲戚,我弟看上了一款最新款的手机,我自己也要置办行头,出入高档场所。钱像流水一样哗哗地往外淌。
我试着再去找新工作,想凭着“有房有车”的底气,谋个更高的职位领两份薪水。但那些面试官都不是傻子,几句话就能探出我的底。我那点在小公司当主管的资历,在真正的精英面前,根本不够看。
碰了几次壁,我的心气儿也磨没了。
每天回到那个原本属于林雨的家,我都觉得憋闷。我妈的唠叨,我弟的游手好闲,都像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作响,让我烦不胜烦。
“哥,你啥时候把这房子卖了,给我付个首付啊?我看中城南那个新楼盘了。”
“明晖啊,你三舅家的表弟要结婚,你不得表示表示?你现在出息了,可不能让老家人戳脊梁骨。”
我心里的火“蹭”一下就上来了。
他们以为我是印钞机吗?
琳达不是林雨那样的蠢女人,我能轻易从林雨那里骗到钱,可是到了琳达那里只有我拿钱给她花的份。
这天晚上,我和琳达吵了一架,心情差到了极点。我弟还在客厅里用超大的声音刷着短视频,一阵阵聒噪的音乐吵得我头疼。
“小声点!”我吼了一句。
他瞥了我一眼,没当回事,反而把手机凑到我面前:“哥,你看这个女的,现在可火了!叫什么‘Rainy林’,长得有点像我前嫂子,一场直播能卖几百万的货!你说她得挣多少钱啊?”
我烦躁地推开他的手机,正想骂人,屏幕上那张脸却让我愣住了。
那张脸,化了精致的妆,在直播间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明艳动人。眉眼弯弯,嘴角带着自信的笑,正不疾不徐地介绍着一款口红。
是林雨。
怎么可能是她?
那个在我面前唯唯诺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林雨?那个被我抛弃后,不是应该缩在角落里自怨自艾的林雨?
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视频里,她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气质从容。弹幕飞快地滚动着,“女神好美!”“Rainy推荐的肯定没错!”“老婆看看我!”
“老婆”?我简直想笑。一群蠢货。
我一把抢过我弟的手机,点进她的主页。粉丝数,三千多万。作品列表里,是各种高质量的视频,有读书分享,有生活vlog,有产品测评。每一个视频里的她,都散发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彩。
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和愤怒涌上我的心头。
凭什么?
她凭什么过得这么好?
“哥,你认识她?”我弟凑过来,一脸八卦。
“她不就是你那个没脑子的前嫂子吗!”我把手机扔给他,语气里满是不屑,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不平衡。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着了魔一样,偷偷用小号疯狂关注着林雨的所有动态。我看着她去不同的城市参加活动,看着她和别的网红谈笑风生,看着她的事业版图越做越大。
她的粉丝甚至扒出了她现在住的小区,一个我连入门资格都没有的高档社区。
我,住着她留下的旧房子,开着她买的破本田,花着她剩下的存款。而她,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活成了我仰望都觉得刺眼的存在。
我所拥有的这一切突然就不香了。
2.
不行。
我必须做点什么,让她摆脱不掉我对她的主宰。
机会很快就来了。
我从她一个粉丝群里得知了她最近的行程。她为了“提升自己”,竟然请了个外教,每周固定在一家咖啡馆学习外语。
外教?还是个男的。
我笑了。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把柄。
那天下午,我开着那辆本田,早早的来到咖啡馆对面提前踩好点的位置等待着发现能够要挟她的证据。果然,没多久,我就看见林雨和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走了出来。
两个人有说有笑,说的还是我一个字都听不懂的鸟语。那个男人比我高,比我帅,姿态亲密地拍了拍林雨的肩膀。
我拿出手机,调整焦距,清晰地拍下了这一幕。
照片里,林雨的笑容格外灿烂。
好啊,林雨。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刚跟我离婚,就迫不及待找了个洋鬼子。
林雨你是真没把我这个前夫放在心上啊!
我心里酝酿着一个恶毒的计划,我要让她身败名裂。
我要让她心甘情愿的奉上她的金银财富。
我要让她知道,她就算飞得再高,也挣脱不了我的手掌心。
我查到她下周会在市中心的一个商场举办粉丝见面会。
一个公开的舞台。
一个完美的行刑场。
见面会那天,商场中庭人山人海。林雨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站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粉丝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隐藏在人群里,冷冷地看着她。
看着她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荣光。
等到主持人宣布进入粉丝问答环节,我猛地推开前面的人,冲到了最前面,一把抢过一个粉丝手里的话筒。
“林雨!”
我用尽全力吼出她的名字。
会场的喧嚣瞬间静止。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
舞台上的林雨,看到我瞳孔猛地一缩,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
很好。我就是要这个效果。
“你还有脸站在这里,装什么冰清玉洁的女神?”我举着话筒,声音在整个中庭回荡,“大家都被她骗了!这个女人,为了一个外国人,抛弃了跟她结婚三年的丈夫!”
人群里一下炸开了锅。
无数手机镜头对准了我们。
“你胡说!”林雨极力反驳,激动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胡说?”我冷笑一声,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抛了出去,“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打拼,为了这个家,结果呢?你转身就跟一个黄毛老外勾搭上了!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中国男人满足不了你?”
我的话极其恶毒,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要钉死她。
“为了跟他双宿双飞,你把我赶出家门,卷走了我所有的钱!现在倒好,你成了光鲜亮丽的大网红,我呢?我成了被你抛弃的可怜虫!”
我颠倒黑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果然,周围的风向变了。
“天啊,真的假的?”
“看不出来啊,她居然是这种人。”
“崇洋媚外,为了老外抛弃老公,太恶心了!”
那些刚刚还喊着“女神”的粉丝,此刻看林雨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林雨站在台上,孤独的承受周围人的恶语相向,她试图为自己辩解,“他不是……他只是我的语言老师……”但是她的辩解苍白无力,很快便淹没在人群的议论声中。
“语言老师?”我发出一声夸张的大笑,“教你什么语言?教你怎么伺候你那外国新欢的语言吗?”
我看到她眼里的愤怒和委屈,但是不重要,没人信她。
这让我感到一种变态的快感。
“林雨,我今天来,不是想跟你撕破脸。”我话锋一转,装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毕竟夫妻一场。我也不要求别的,你现在是大网红,有钱了。我也管不住你,只是我开着咱们结婚时买的那辆破车,也该报废了。你给我换辆新车,不过分吧?就当是给我的精神损失费了。”
我把贪婪无耻说得理直气壮。
我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逼她就范。
林雨的嘴唇被她自己咬得发白,她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里,有我熟悉的绝望,还有一丝……让我心头发毛的恨意。
“我们早就离婚了,我不会给你买车的!你别再妄想了....”林雨气狠狠的说道。
“林雨,你确定吗?”我太知道林雨的软弱了,我就是要逼她。
就在她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的时候,一个冷静又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这里怎么回事?”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一个穿着精致干练,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在一群黑衣保镖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气场太强了,所到之处,周围的嘈杂声都自动降低了八度。
我心里心虚一晃而过。这人是谁?
她没有看我,径直走上舞台,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瑟瑟发抖的林雨身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小雨,没事了,妈妈来了。”
林雨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下子扑进她怀里,压抑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
妈?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林-雨-她-妈?
开什么国际玩笑!林雨是个孤儿!她父母在她上大学前就出车祸死了!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我还在她家见过她父母的黑白遗照!
这女人是谁?她请来的演员吗?戏还挺足。
那女人安抚好林雨,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第一次落在我身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平静,淡漠,却像X光一样,能把我从里到外看得一清二楚。我心里那点龌龊的算计,在她面前仿佛无所遁形。
“这位先生,”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全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是嘉英传媒的董事长,叶嘉文。也是你们口中这位‘Rainy林’的母亲。”
嘉英传媒?
那不是国内数一数二的MCN巨头吗?林雨签约的直播平台,就是嘉英旗下的!
我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了。
我……好像惹到了一个我完全惹不起的人物。
叶嘉文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又定格在我脸上。
“首先,我女儿林雨聘请外教,是为了学习王室礼仪和Y国语言,因为她即将要和她的父亲,Y国亲王,菲利普·奥古斯都,正式会面。”
王室?亲王?
我感觉自己像在听天方夜谭。
菲利普……什么?
“其次,”叶嘉文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字字千钧,“我跟我前夫菲利普亲王离婚多年,林雨是我带回国的。她父母双亡的说辞,不过是为了保护她不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骚扰。看来,我的担心并非多余。”
她的视线像两把冰冷的刀子,扎在我身上。
“最后,关于你,贾明晖先生。”
她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你与我女儿婚姻存续期间,所有开销均由我女儿承担。离婚时,你以情感胁迫的方式,非法占有我女儿名下婚前财产——位于XX路XX小区的房产一套,以及五十万元存款。这些,我们都有证据。”
“你今天在这里,公然诽谤、侮辱、敲诈我的女儿,对她的名誉和事业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叶嘉文抬了抬手,她身后的一个助理立刻递上一份文件。
“这是律师函。诽谤罪,敲诈勒索罪,我想我们的法务团队会很乐意和你聊聊,你想要的‘新车’,在监狱里能不能开上。”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前妻……是公主?
前丈母娘……是传媒大亨?
前老丈人……是外国亲王?
而我,一个自作聪明的傻子,刚刚当着全国网友的面,敲诈勒索了一位公主?
我看着叶嘉文那张冰冷的脸,看着周围无数闪烁的手机镜头,看着林雨在我看不懂的世界里被保护得滴水不漏。
我手里的麦克风“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完了。
我彻底完了。那一声清脆的“哐当”声,像是我理智崩断的最后一根弦。
世界在我眼前碎裂成无数闪烁的像素点,每一个像素点都是一张嘲讽的脸。
记者、路人、保安……他们的手机镜头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这个赤身裸体的小丑。
叶嘉文,这个自称林雨母亲的女人,她的话像是一道道惊雷,在我颅内反复炸响。
嘉英传媒董事长。
Y国亲王前妻。
律师函。
诽谤罪。
敲诈勒索罪。
监狱……
我的腿软得像两根煮过头的面条,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我想逃,可我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双腿僵直,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
我被困在原地。
被无数道目光和闪光灯,钉死在这片耻辱的方寸之地。
3.
林雨,我的前妻林雨,她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我一眼。
她被叶嘉文轻轻揽在怀里,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那些我从未见过的、穿着黑西装的助理和保镖,组成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将她和我隔在两个世界。
她那个世界,是王室,是传媒帝国,是触不可及的云端。
而我这个世界,是即将崩塌的废墟。
“带小姐回去休息。”叶嘉文的声音没有温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雨被簇拥着,像真正的公主一样,走向一辆我连牌子都认不出的黑色轿车。车门打开,她弯腰进去,没有回头。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隔绝了最后一丝我认识的林雨的气息。
叶嘉文留下了,她的目光像手术刀,重新回到我身上。
“贾明晖先生,”她念我的名字,像在宣读一份死亡通知书,“我的律师团队明天会正式联系你。在此之前,我建议你不要离开本市,更不要尝试联系林雨。”
她的语气很平静,不是威胁,是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沾满沙子的棉花,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道歉?求饶?
在绝对的权力和财富面前,我的任何挣扎都像个笑话。
她不再理我,转身,也走向那辆车。
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抛下我,潮水般涌向叶嘉文。
“叶董,请问林雨小姐真的是菲利普亲王的女儿吗?”
“嘉英传媒对此事早有准备吗?”
“请问您对贾先生的行为作何评价?”
叶嘉文的助理拦住了他们,她本人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只是在上车前,隔着人潮,又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
怜悯?不,没有。
是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审视,像在看一只已经被踩死的蚂蚁。
车队无声无息地滑走,带走了我全部的希望。
只留下我,和一群终于可以肆无忌惮扑向我的记者。
“贾先生!你对叶董的话怎么看?”
“你真的骗了你前妻的房子和钱吗?”
“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吗?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跟她结婚的?”
一个个问题像子弹,打得我千疮百孔。
我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不想回答。
我拨开人群,像一只丧家之犬,踉踉跄跄地逃离。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和一句句诛心的议论。
“原来是个凤凰男啊,吃绝户的。”
“还敢敲诈公主?脑子有病吧。”
“活该,等坐牢吧。”
我跑,拼命地跑,直到肺部火辣辣地疼,直到双腿灌了铅。
我钻进一条无人的小巷,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
天旋地转。
我完了。
这一次,不是演戏,不是夸张。
是真的完了。
我不敢回林雨的那套房子。
只能临时短租了个、只有三十平米的出租屋,我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
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像我此刻的人生。
我没开灯,任由黑暗将我吞噬。
手机在口袋里疯了一样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
铺天盖地的新闻,我的名字和“诈骗犯”“软饭男”“世纪渣男”这些词汇永远锁死在一起。
前公司的同事,以前的朋友,甚至八百年不联系的亲戚,他们的微信头像在屏幕上疯狂跳动。
我不敢看,不敢回。
我像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枕头里,妄图躲避这个已经失控的世界。
可那些画面,那些声音,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叶嘉文冰冷的脸。
林雨陌生的眼神。
“监狱”那个冰冷的词。
恐惧像无数只小虫,啃噬我的心脏。
我会坐牢吗?
那套房子,那五十万……当初离婚,林雨确实哭着说都给我,只要我别再纠缠她。我以为那是她心甘情愿的补偿。
可现在叶嘉文说,她们有证据,证明我“情感胁迫”“非法占有”。
我猛地坐起来,抓过手机。
颤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好几次,才点开新闻APP。
头条,全都是。
《震惊!网红Rainy林竟是Y国公主,生母为传媒大亨叶嘉文!》
《豪门恩怨:公主下嫁凤凰男,离婚后遭前夫天价勒索!》
《深扒贾明晖:一个软饭男的自我修养》
我的照片被放得巨大,是我在现场那副狰狞、贪婪的嘴脸。
而林雨的照片,是她直播时温婉美丽的截图。
两相对比,我就是个人人唾弃的垃圾。
评论区已经沦陷。
“我吐了,怎么有这么恶心的男人?”
“公主殿下太惨了,被这种人渣纠缠了三年!”
“支持叶董!告死他!让他牢底坐穿!”
我手指发麻,浑身冰冷。
完了,社会性死亡。
我的人生,被这场可笑的闹剧,彻底摧毁。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林雨,那个在我面前唯唯诺诺,我说东她不敢往西的女人,怎么就成了公主?
那个我印象里父母双亡,孤苦伶仃的孤女,怎么就冒出来一个传媒大亨的妈,和一个外国亲王的爹?
她家的遗照……对,遗照!
我见过那两张黑白照片,就摆在她老家房子的客厅里。
是假的?
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她骗了我?
不,不对。
我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骗子。
我骗了她的感情,榨干她的价值,然后像扔掉一块垃圾一样扔掉她。
而她,只是为了自我保护,编造了一个谎言。
我愤怒地把手机砸在墙上,屏幕瞬间碎裂,像我此刻的心。
愤怒,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悔恨。
不,不是后悔伤害了她。
是后悔我的愚蠢。
我的眼界,我的格局,太小了。
我把一个金矿当成了小煤窑,挖了几块煤渣就心满意足地扔掉了。
公主……
亲王……
嘉英传媒……
这些词汇在我脑中盘旋,慢慢地,恐惧和悔恨的情绪,开始变质。
一种新的、更加疯狂的念头,像毒藤一样从我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滋生出来。
我,贾明晖,曾经是林雨的丈夫。
是法律上承认的,最亲密的人。
我睡过公主,我使唤过公主,我骂过公主。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那个亲王爹,还有哪个男人有过这种待遇?
这么一想,我非但不觉得羞耻,反而生出一股病态的骄傲。
我丢掉的不是一个累赘的前妻。
我丢掉的是一步登天的梯子,是整个罗马。
那套房子,那五十万,算个屁!
如果我没跟她离婚,如果我知道她的身份……
现在整个嘉英传媒都是我的,不,半个Y国都是我的!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脏砰砰狂跳。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失而复得的……兴奋。
对。
我还没输。
我不能坐牢。
我得把林雨追回来。
4.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疯狂生长,占据了我全部的思绪。
追回她?
怎么追?
她现在肯定恨死我了。
还有她那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妈。
还有那个远在天边的亲王爹。
困难重重。
但回报,是无限的。
我从床上跳下来,在黑暗的房间里踱步,大脑飞速运转。
硬来肯定不行。我现在在她眼里,就是个无赖,是个罪犯。
我得改变形象。
对,改变我在她,以及在公众心目中的形象。
今天的直播是全国性的,我已经被钉在耻辱柱上了。
但我可以……卖惨。
对,卖惨,忏悔。
我不是贪婪,我是因为太爱她,爱到失去理智。
我不是敲诈,我只是想用一种笨拙的方式,留住我生命里的光。
我不知道她是公主,我只知道她是我前妻,是我用尽全力去爱过,却又被我弄丢的女人。
这个剧本怎么样?
我越想越觉得可行。
公众是健忘的,也是心软的。尤其是对爱情故事。
一个浪子回头的故事,远比一个渣男伏法的故事,更有嚼头。
只要我表现得足够深情,足够悔恨,总会有人相信的。
只要林雨……只要她对我还有一丝旧情。
她会吗?
会的。
一定会的。
她那么软弱,那么念旧。
我们在一起三年,那些日子不是假的。
她给我做饭,给我洗衣服,在我生病时整夜不睡照顾我。
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爱意。
一个人不可能彻底改变。
她现在是被她那个强势的妈控制了。
只要我能见到她,只要我能跟她单独谈谈。
我就有信心,掌控她的想法。毕竟她一向愚蠢好骗!
对,就这么办。
首先,我得公开道歉,扭转舆论。
然后,我要想办法绕过她妈,联系上林雨本人。
至于那个律师函……只要林雨心软了,愿意原谅我,那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想到这里,我心头的恐惧和绝望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斗志和野心。
我要上演一出“王子回头”的戏码。
我要把我的公主,从她那冰冷的城堡里,重新抢回来。
我捡起碎屏的手机,幸好还能用。
我打开备忘录,开始字斟句酌地,撰写我的“忏悔书”。
我要让全天下都看到,我有多爱她。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将那篇我修改了一整夜的“万字忏悔长文”发布在了我的社交账号上。
标题很煽情:《致我此生挚爱,林雨》。
文章里,我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来自小地方,自卑又敏感的男人。林雨是照进我生命里的光,她的美好让我自惭形秽。我们的爱情甜蜜而纯粹,但婚后的柴米油盐和我的不安全感,慢慢磨损了我们的感情。
我把离婚的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说是我配不上她的好。
至于那场敲诈闹剧,我将其描述为一场“愚蠢的、绝望的、病态的求爱”。
“我看到她和那个外国男人在一起,我疯了。我以为我彻底失去了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像个小丑一样,用最伤人的方式,企图引起她的注意。我不是想要车,我只是想让她回头再看我一眼。”
“我不知道她是公主,我不在乎她是公主。在我心里,她永远是那个会为我煮一碗热汤面的小雨。如果我的爱给她带来了伤害,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弥补。”
“小雨,对不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当面对你说一声抱歉。我不要你的财富,不要你的身份,我只要你。”
写完我自己都快吐了。
但不得不说,效果拔群。
我一夜没睡,守着评论区。
风向,真的开始变了。
一开始还是谩骂,但慢慢地,同情的声音开始出现。
“唉,抛开事实不谈,感觉他真的好爱林雨啊。”
“浪子回头金不换,如果他是真心的,也不是不可以原谅……”
“有这文笔,不去写小说可惜了。有点被感动到是怎么回事?”
“可能这就是原生家庭的烙印吧,自卑的男人在爱情里总是容易走极端。”
当然,骂我的人还是占大多数,说我虚伪,说我演戏。
但有争议,就有热度。
我的目的达到了。
我成功地将一个“单方面敲诈勒索”的刑事案件,扭转成了“爱恨纠葛”的感情问题。
接下来,就是等待林雨的回应。
我天真地以为,她看到这篇“深情款款”的文章,多少会有些动容。
哪怕她不回应,她那个妈,嘉英传媒的董事长,也该出来说点什么吧?
然而,一天,两天,三天。
石沉大海。
林雨的账号没有任何动静。
嘉英传媒的官方账号也像死了一样,对我掀起的这点舆论浪花,理都不理。
她们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反击都让我心慌。
这是一种蔑视。
一种彻头彻尾的,懒得搭理你的蔑视。
就像大象,根本不会在意脚下的蚂蚁在喊什么。
我的“忏悔书”带来的热度,在她们的沉默面前,迅速冷却。
而另一件事,让我彻底慌了神。
我被公司开除了。
一封冷冰冰的邮件,连个电话都没有。
我的律师也打来电话,语气沉重。
“贾先生,对方态度很坚决,诉讼程序已经启动了。而且,他们补充了非常详细的银行流水和聊天记录作为证据,对你很不利。”
“那我那篇道歉信呢?没用吗?”我急切地问。
律师在那头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对方律师说,他们认为这是在利用舆论,对林雨小姐进行二次伤害和道德绑架,可能会追加起诉。”
“什么?!”我头皮发麻。
我精心设计的剧本,在人家专业的法务团队面前,就像小孩子过家家。
不行,不能再等了。
我必须主动出击。
我必须见到林雨。
我打不通她的电话,微信也被拉黑了。
但我知道她住在哪。
之前网上扒过,她住在一栋高档小区。
我换上一身自认为最精神的衣服,刮了胡子,甚至喷了点以前林雨给我买的、我嫌太淡一直没用过的古龙水。
我还去花店,买了一大束她最喜欢的向日葵。
我要在她家楼下等她。
我要制造一场“偶遇”。
我要让她看到我的憔悴,我的深情,我的悔意。
我开着我那辆破国产车,导航到那个小区,没有权限,我根本进不去。
我把车停在对面的马路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区大门。
从下午,一直等到天黑。
我的腿都坐麻了,那束向日葵也有些蔫了。
后来,我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来有钱人的小区是可以从地下车库进的,我花了点钱打点门卫,终于进入了地下车库,满满的豪车,我这辆破车简直比这里清垃圾的车都破......
就在我快要放弃准备离开的时候,一辆黑色的保姆车,缓缓驶入了我的视线。
是那天带走林雨的车队里的其中一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车子在一个单元门口停下。
一个黑西装的保安先下车,他环伺了四周一圈,然后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5.
林雨从车上下来了。
她没穿直播时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也没穿那天那种凌厉的职业装。
她穿着一身米色的休闲套装,长发披肩,脸上没化妆。
月光洒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柔和又恬静。
这是我熟悉的林雨,是曾经属于我的林雨。
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推门下车。
但我忍住了。
我看到,她下车后,并没有立刻上楼。
她站在车边,似乎在跟车里的人说话,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笑容,那么温柔,那么真实。
可那笑容,不是给我的。
我看不清车里的人是谁。
但我能看到,林雨微微弯下腰,对着车窗,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柔软的语调,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她轻轻地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单元门。
保姆车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静地在楼下停了将近十分钟,才缓缓开走。
像是在确认她安全到家。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
车里的人是谁?
是她那个亲王爹派来的人?
还是……她有了新的男朋友?
那个外教?
不,不可能。叶嘉文不是说那是为了学王室礼仪吗?
可那种亲昵的姿态,骗不了人。
我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
我精心准备的“偶遇”,还没开始,就因为这莫名其妙的一幕,彻底变了味。
我抱着那束已经蔫掉的向日葵,下了车。
我走到单元门口,输入了那个我烂熟于心的密码。
“滴滴——”密码错误。
不是她以前惯用的秘码。
我进不去。
我见不到她。
我的心慌乱了。
我掏出手机,不死心地又拨了一遍她的号码。
依然是冰冷的忙音。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短信,编辑了一条信息。
“小雨,我在你家楼下。我知道你恨我,我罪有应得。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想把这束花送给你,然后我就走。求你,见我最后一面,好吗?”
我把姿态放到了最低。
我赌她那该死的,柔软的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五分钟。
十分钟。
楼上那扇窗,没有任何动静。
我的心一点点冷下去。
就在我准备彻底放弃,把花扔进垃圾桶的时候。
手机亮了。
是一条短信。
不是林雨。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点开。
只有一句话,没有标点,冰冷得像一条死鱼。
“Leave my daughter alone”
后面跟着一句中文翻译。
“离我女儿远点”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句话,这个语气。
是那个Y国亲王,菲利普·奥古斯都。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
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是那辆保姆车里的人告诉他的?
他的人,在监视我?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猛地回头,看向四周。
夜色中的小区,静谧安详。树影摇晃,像一个个鬼魅的人形。
我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我。
这个我从未谋面的男人,这个远在万里之外的亲王,只用一条短信,就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不是叶嘉文那种商业上的、法律上的威慑。
这是一种更原始,更直接的……警告。
像一头雄狮,在警告另一只胆敢靠近它领地的土狼。
我手里的向日葵“啪”地掉在地上。
我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苍白可笑。
我以为我在第二层,他们顶多在第三层。
可现在我发现,他们在大气层。
他们根本没把我当成一个对手。
我只是一个需要被清理掉的……麻烦。
恐惧再次攫住了我。
我连滚带爬地跑回我的破车,发动,逃离。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我怕在后视镜里,看到一张属于王室的、冷酷的脸。
逃回我的出租屋,我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条英文短信,像一个烙印,刻在我的视网膜上。
“Leave my daughter alone.”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我和林雨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那不是财富的差距,是阶级的鸿沟。
我引以为傲的那些小聪明,那些操控人心的手段,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屁都不是。
怎么办?
放弃吗?
就这么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
然后等着收法院的传票,等着身败名裂,甚至锒铛入狱?
不。
我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她林雨就能一步登天,从一个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妻子,变成高高在上的公主?
而我就要被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我们明明是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是我亲手把她推离了我身边。
现在,我想回到跑道上,他们却要清场。
没那么容易!
恐惧和不甘在我心里交织,发酵,最终变成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你们不让我用软的,是吗?
你们不给我机会忏悔,不给我机会重新做人,是吗?
好。
那我就用硬的。
你们有你们的规则,我有我的玩法。
我烂命一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好过。
又一个恶毒至极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成型。
绑架。
如果我能控制住林雨,把她绑到我身边。
那我就有了和她那个亲王爹,和她那个董事长妈谈判的筹码。
我不要钱。
我就要他们撤销所有指控,给我一个无法拒绝的身份和地位,让我和林雨“复婚”。
让他们承认我。
这个想法太疯狂了。
疯狂到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是犯罪。
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如果成功了呢?
如果成功了,我将一步登天。
输了,无非就是坐牢。
反正我现在离坐牢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不如赌一把大的。
我双眼赤红,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
对。
赌一把。
6.
我开始在网上搜索各种信息。
绑架需要什么?
路线,工具,藏身地点……
我像着了魔一样,在房间里制定着我那个疯狂的计划。
林雨有保镖,硬来不行。
我得找机会。
她什么时候会落单?
她总有不带保镖的时候吧?
比如,去一些她以为安全的地方?
一个地方,突然从我记忆深处冒了出来。
城郊那家我们以前经常去的,很偏僻的流浪猫救助站。
林雨很喜欢猫,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每个月都会去那里做义工。
那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共同的爱好。
离婚后,她还会去吗?
她那么念旧,那么善良。
她会的。
她肯定会的。
而且那种地方,偏僻,人少,监控也少。
她去那里,总不会还带着一队保镖吧?
那太扎眼了。
就是那里!
我找到了我的目标。
我找到了我的机会。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林雨。
我的公主殿下。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你甩不掉我的。
我们是绑在一起的。
要么一起上天堂。
要么,一起下地狱。
我不再去想失败的后果。
我满脑子都是成功后的景象:林雨的亲王父亲和董事长母亲不得不坐在我对面,脸色难看地接受我的所有条件;媒体的闪光灯下,我和林雨“破镜重圆”,她挽着我的手臂,笑容或许僵硬,但那又如何?全世界都会知道,我,贾明晖,才是最后的赢家。
这个幻想,是支撑我所有行动的唯一燃料。
我去了五金店。
老板是个叼着烟的中年男人,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问我要什么。
“最结实的尼龙绳,还有,宽的封箱带。”我尽量让自己淡定从容一些,像个普通的装修工人。
他从货架上扯下一大卷绳子,又扔给我一卷黄色的胶带。
绳子很粗,上面有细密的纹路,勒进肉里一定很疼。
我攥在手里,想象着它捆住林雨手腕的样子,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是兴奋,也是恐惧。
我还买了一把美工刀,很锋,刀片推出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这不是为了伤人,只是为了增加一点威慑力。
让她明白,我不是在开玩笑。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幽灵一样,开着我那辆破车,在城郊流浪猫救助站附近徘徊。
我摸清了所有的路线。
哪条路没有监控,哪个角落是视野盲区,车停在哪里最不容易被发现。
我把一切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我甚至在脑子里预演了无数遍。
她出现,我跟进去,用刀抵住她,低声告诉她别出声。然后用绳子捆住她,胶带封住嘴,把她从后门带走,塞进我的车里。
整个过程,不能超过三分钟。
时间越短,越不容易出岔子。
我在等。
等一个完美的时机。
等我的女主角,踏入我为她精心布置的舞台。
周六,下午。
天气阴沉,像是要下雨。
这种天气最好了,行人稀少,天色也暗得早。
我把车停在一个废弃工厂的后面,这里隔着一片荒草地,正好能用望远镜看到救助站的入口。
我等了三个小时。
从正午等到斜阳。
就在我耐心快要耗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时,一辆黑色的辉腾,平稳地停在了救助站门口。
不是那种招摇的豪车,但懂行的人都知道,这车比奔驰宝马要低调,也更贵。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先下来,他环顾四周,然后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是林雨。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毛衣和牛仔裤,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没化妆,素着一张脸,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那种好看,不是妆容或者衣服堆砌出来的,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舒展又从容的气质。
她好像真的脱胎换骨了。
那个司机模样的男人,提着两个大大的购物袋,看起来是猫粮和罐头。
他把东西交给林雨,然后就回到了车里,没有要跟进去的意思。
我心里一阵狂喜。
赌对了!
她果然没带保镖!
也是,谁会来这种破地方还前呼后拥?她以为自己安全得很。
我看着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救助站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后,又等了十分钟。
我得确保她已经走到了最里面,那个我们以前最喜欢待的,只有几只老猫的安静隔间。
我戴上帽子和口罩,推开车门。
风有点凉,吹得我脖子后面汗毛倒竖。
我从怀里摸了摸那把冰冷的美工刀,然后快步穿过荒草地,走向我的猎物。
救助站里弥漫着一股猫砂和消毒水混合的奇特味道。
很熟悉。
我轻车熟路地绕过前院那些活蹦乱跳的小猫区,走向后院的独立隔间。
隔间的门虚掩着。
我能听到里面传来林雨温柔的说话声,她在哄一只老橘猫。
“咪咪,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是不是想我啦?”
声音还是那么软,那么好听。
曾几何时,这声音是专属于我的。
我心底涌上一股混杂着嫉妒和占有欲的火焰。
我猛地推开门,反手把门锁上。
“咔哒。”关门声在安静的隔间里格外刺耳。
林雨怀里抱着那只橘猫,缓缓转过身。
看到我的时候,她脸上没有我预想中的惊恐或者尖叫。
她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那丝惊讶就变成了……一种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情绪。
像是失望,又像是怜悯。
“贾明晖?”她开口,声音竟然还很镇定,“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镇定激怒了我。
她凭什么这么镇定?她应该害怕,应该求饶!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一步步向她逼近,从怀里抽出那把美工.刀,将刀片“唰”地一声推了出来,“我当然是来接你的,我的好前妻。”
刀片上反射出惨白的光,映在她瞳孔里。
这一次,我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恐惧。
很好。
这才对。
“你想干什么?”她抱着猫,不自觉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我想干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我压低声音,学着电影里反派的样子,“跟我走,不要耍花样,不然,我可不保证这只小东西会不会出事。”
我的目光,落在了她怀里那只肥胖的橘猫身上。
“你疯了!”林雨的声音终于带上了颤抖,“你这是犯罪!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笑起来,口罩后面的脸因为笑容而扭曲,“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是你们,是你们把我逼到这一步的!我给了你们机会,你们不要,那就别怪我用我自己的方法了。”
我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衣袖的那一瞬间。
异变陡生。
我身后的门,被人用一种恐怖的力量直接踹开了!
“砰!”
一声巨响,木门碎片四散飞溅!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回头。
门口站着两个男人。
不,不能称之为男人。
他们像两堵墙,穿着黑色的紧身作战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像在看一个死物。
他们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但那种排山倒海的杀气,几乎让我窒息。
我甚至没看清他们是怎么动的。
只觉得手腕剧痛,那把美工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我的另一条胳膊被反拧到身后,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我狠狠地按倒在地。
我的脸重重地磕在水泥地上,嘴里瞬间充满了血腥味。
膝盖被狠狠一顶,我疼得差点昏过去。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
我像一只被捏住了后颈的野狗,毫无反抗之力。
我的计划,我那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又一次变成了个笑话。
我趴在地上,挣扎着抬头。
我看到其中一个黑衣人,恭敬地走到林雨面前,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语言,低声说了几句话。
而林雨,她脸上的恐惧早已消失不见。
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受惊的橘猫,然后将它放回猫窝。
她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
仿佛我只是一块不小心粘在她鞋底的烂泥。
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然后对那个黑衣人点点头,用同样流利的,我听不懂的语言回了一句。
然后,她就这么走了出去。
从始至终,平静得可怕。
我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什么司机在车里等?什么没带保镖?
都是假的!
这些人,一直都在!
他们就在附近,像幽灵一样盯着这里,等着我自投罗网。
这不是一个疏忽,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专门为我设置的,精准无比的陷阱。
7.
我以为我在第五层,算计着一切。
可实际上,我在地下室,人家在平流层,用卫星看着我表演。
巨大的屈辱和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被那两个黑衣人从地上拎起来,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我没有被带到警车上。
一辆黑色的,连车标都没有的商务车,无声无息地停在救助站后面。
车门拉开,我被粗暴地推了进去。
车里很暗,只开着一盏昏黄的阅读灯。
对面坐着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手工定制的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袖扣上的宝石都散发着低调而昂贵的光芒。
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像最纯净的海洋,却又深不见底,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俯瞰众生的傲慢。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就像一个生物学家在观察培养皿里的阿米巴原虫。
我认得这张脸。
我在财经杂志和国际新闻上见过他。
林雨的父亲。
那个传说中的,欧洲古老王室的亲王。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
这比被警察抓住要恐怖一万倍。
警察办案,讲法律,讲程序,讲证据。
可眼前这个人,他本身,或许就是规则。
他终于开口了。
说的是字正腔圆的中文,只是语调有些奇怪的起伏,像在吟诵诗歌。
“贾先生,是吗?”
我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似乎也不需要我回答。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一个平板电脑,点了几下,然后转向我。
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是我。
是我在五金店里,买绳子和胶带。
视频是高清的,连我当时脸上因为紧张而冒出的油光都看得一清二楚。
画面切换。
是我开着破车,在救助站附近鬼鬼祟祟地踩点。
画面再次切换。
是我今天下午,把车停在废弃工厂后面,拿着望远镜窥探的样子。
所有的画面,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时间。
我像个小丑,自以为是地表演着,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在别人的监控之下。
“我的女儿,”亲王阁下关掉平板,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她很善良。她告诉我,你只是一时糊涂,还有挽救的可能。她想给你一个,像正常人一样,在法庭上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他顿了顿,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情绪。
一种冰冷的,带着残忍的笑意。
“但我不同意。”
“我觉得,有些垃圾,没有被回收的价值,只能进行无害化处理。”
他看着我,就像在宣布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不会有律师,不会有审判,不会有监狱。从今天起,贾明晖这个人,在中国的人口系统里,会因为一场意外而消失。”
“至于你,”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力几乎让我崩溃,“非洲有一些由我们家族资助的矿场,环境很恶劣,但很缺人手。你会在那里度过你的余生。放心,你不会死,你会一直劳动,直到你作为一种生物资源,耗尽最后的价值。”
我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疯子。
他是个疯子!
他要把我从这个世界上活生生地抹掉!
“不……你不能这么做……这是犯法的!”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地尖叫起来。
“法?”他笑了,笑声很轻,却充满了蔑视,“贾先生,对我来说,我的女儿开心,就是最高的法律。”
“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崩溃了,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我语无伦次地求饶,“你让我去坐牢!求求你让我去坐牢!我不想去非洲!我不想死在那里!”
坐牢起码还有个盼头。
十年,二十年,总有出来的一天。
可他说的那个地方,是人间地狱,是无期徒刑,是活生生的死亡。
亲王不再看我。
他重新靠回座椅,闭上了眼睛,仿佛和我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精力。
“带走。”
车门被拉开,两个黑衣人再次把我拖了出去。
我挣扎着,哭喊着,像一条真正濒死的狗。
“林雨!林雨!救救我!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救救我!”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那个我曾经无比轻贱,此刻却是我唯一救命稻草的名字。
不远处,那辆黑色的辉腾正准备启动。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林雨那张清冷的脸。
她远远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她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憎恨,甚至没有了怜悯。
那是一种彻底的,永别的平静。
然后,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我的世界。
那一刻,我才真正地,彻骨地后悔了。
我后悔的不是伤害了她,不是策划了这场愚蠢的绑架。
我后悔的是,我这样一个渺小、肮脏、自不量力的赌徒,为什么要去招惹一尊,我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真正的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