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该把蚕豆给忘掉，吃，不吃，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不该忘记，连它开花的模样竟已不甚分明了，它曾经温暖过我们多少个春夏秋冬啊！
我们的童年、少年是在蚕豆的陪伴下长大的，它能在艰苦岁月里与我们如影随行，缘于它的自律和坚韧。它生在乡间，长在乡间，活在乡间，却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生生世世地只做农家的配角，从不跟农家的宠儿稻、麦去争天夺地，安心居于埂边、渠旁，亦不需田家主人的烦心呵护，渴饮天雨夜露，饥餐地壤日风，无撑无持，自花自豆。
春天，几场春雨过后，蚕豆苗便开始拔节生长，它要跟沟边、埂旁的野草抢时间、争速度，它不能辜负农人待它的冬日一种，它要用它有用的身躯占领它退无可退的阵地，让野草在它的阴影中无光而退，它要为一群乡村仙子奉上一捧早春的碧绿，让那无翅的绿蜻蜓在她们的脚尖间飞舞，让至简至纯的少年笑声在村庄上空荡漾。
接着，它就要睁眼了，那是一双双漂亮的毛毛眼，白珠黑瞳，淡紫的眼帘，藏在绿间，隐在低处，左顾右盼，顾春望夏，不争高枝，不夺目艳，只为春发，只为豆开。偶遇人视，亦不娇不媚，不卑不亢，不避不让，对目而望，有村姑的憨厚、朴实、大方、纯真。人间至美，不过如此。
多少年陪她探春，多少日陪她纵目，多少时陪她望青，毛毛眼看着毛毛眼，毛毛眼里全是毛毛眼，望远了岁月，望远了少年，望远了这些毛毛眼。
少年远了，岁月远了，一双双毛眼眼并未真的远了，依然望在村外，望在埂边，甚至就望在邻家的篱旁。远了的是另一些眼睛，远了的是人心，人心远千里远。蚕豆花依然美丽，只是我们对她们不再那么期盼，也忘记了曾经的期盼里的，我们的艰辛，她们的慷慨。
真的不该忘了蚕豆，忘了她的毛眼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