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本篇:宿命1

第一章 杀生

1.

茶木带领众人赶到的时候,便看到扶桑树四周的草木早已化作灰烬,了无生机。

松本抱着浑身是血的酱酱背对着他们,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他们只看到,他把她抱得那么紧,他的后背微微弯着,好像怀中的是不可多得的珍宝一样。

酱酱在松本怀里,紧紧地闭着眼睛,指尖依旧淌着殷红的鲜血,像是深夜中绚丽绽放的烟花,红得那样浓烈,红得那样惊心动魄。

她仿佛如同最普通的女孩子一样,面色苍白,娇小又脆弱,让人怜惜。

也对,她本来就是女孩子,本来就是……

该让人好好疼惜的。

众人看到这一幕,都诧异了许久。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此时此刻,竟如同这世间最普通的男女一般紧紧的抱在一起。

没有人见过松本这个样子,那个在传闻中可怕的、心机深沉的如同恶魔一般存在于他们梦魇中的男人,此时此刻,竟像是一个固执的单纯的孩子,转瞬又是沧桑。

众人心头微微一惊,长久之后,才听到有人小声说了句:“松本大人……”

这话在空中打个旋儿,却没有任何回音,松本仿佛没有听到似的,依旧抱着酱酱,动也未动。

又一火球汹涌而至,直接砸向松本。

茶木大惊,酱酱身受重伤,松本若是再用法力,必定会波及到酱酱身上。

那么,他是打算,直接挨上这一撞吗?

须臾之间,人群中溢出一道白光,那团火球被白光直接施法罩住,顷刻化作灰烬。淡淡的火花如同萤火一般飘然落下。茶木松了一口气,是伽罗,伽罗来了……

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路来,伽罗慢慢的从人群中走过。

松本依旧一动未动,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他的背影是那么坚挺,又是那么萧瑟。

伽罗轻轻叹口气,缓缓走了过去。素手轻搭在松本的肩头上,如同唤小孩一样唤他:“润殿下,”她说,“她需要疗伤。”

松本终是微微动了一下,他扭头看向伽罗,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伽罗的影子。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有人这样叫他的名字了。松本垂了眼眸,沉默的看着伽罗。

又过了片刻,松本的声音才缓缓传来:“伽罗,找人替她疗伤。”

伽罗轻轻点了点头,又问:“殿下您呢?”

松本轻轻说:“我去杀了九尾。”

2.

九尾被众侍卫团团围住。凛冽的妖气让众人皆是一惊。

纵使断了一尾,九尾多年积攒的妖力也没有削弱他的法力,他长袖一挥,那些侍卫纷纷被他打散,一时竟无人能靠近他。

松本目光阴沉的看向九尾,神色微凝,下一瞬间,脚下的土地现出裂痕,裂痕蔓延,迅速飞向九尾的脚边。

紫光瞬间从地上爆炸开,扑满了整个天空。

巨大的藤蔓从裂缝中漫出,将九尾团团包裹起来。

九尾隐约只觉得眼前一发黑,再次恢复意识,却发现自己被巨大的藤蔓紧紧缠住。藤蔓上长出巨大的生刺,削肉破骨,硬生生透过他身体里钻了出来。

他被紧紧的钉在了藤蔓上。

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顺着枝芽再缓缓流到土地里。

霎时血雾弥漫。

巨大的疼痛让九尾哀嚎起来,原本俊美的脸上彻底显现出野兽般的狰狞。松本眼眸倏地一厉,右手往空中一挥,一排杀气凝聚成利刃,光一般打向九尾。

霎时,凄厉的尖声怪叫不绝于耳。松本面上不悲不喜,继续挥手,利刃再次纷纷而下,有些刺入九尾的胸膛,有些刺入他的眼睛。

九尾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这声音尖利难听嚎得众人浑身发麻。

杀气扫过之后,松本闭上眼,再睁开眼,眸中依旧是凌厉杀气。

“伤了你的女人,松本殿下可是生气了吧。”九尾满脸是血,看着松本,九尾咯咯笑着,血水顺着他的眼睛流到他的嘴里。

他笑的狰狞,周遭皆是一愣。这妖怪,不止不怕疼,还不怕死啊……

松本抬眸,面上不悲不喜,他淡淡的打量了九尾一眼,轻声说了句:“妖孽。”音色依旧带着素日的寡淡。

九尾仰天大笑,腥红的鲜血再次顺着口内的獠牙往下掉,滴在大红的前襟上,瞬间淹没了痕迹。

“妖孽?”九尾道:“你们松本一族,以扶桑妖书为媒介,控制我妖类千余年,我们活无气力,死无轮回。谁做的事更像妖孽?”

九尾挣了几挣,狞笑:“松本殿下,您现在跟我比,更像是妖孽吧!”

松本眉心一凝,目光凌厉的看向九尾,刺向九尾的藤蔓骤然变粗,生刺也大了几寸,九尾的骨头被硬生生挤断,可怖的咔擦声不绝于耳。众侍卫看到这一残忍的画面,都忍不住纷纷低下头来。

松本松了手,仰着头,继续看着九尾,在月光的笼罩下,他的眉目变得有几分生冷。

九尾咳出鲜血,依旧笑着狰狞:“松本殿下,别忘了您的三日月,他就是妖怪啊。您都把妖怪留在身边,凭什么道貌岸然的指责我们!”

“你没资格提他。”松本眸中杀气尽显,紫光在指尖凝结,杀气渐浓。松本的黑眸在紫光的映衬下竟多了一股极强的妖邪之气。

众人恍惚生出一种错觉,刚才,松本殿下的眼眸,是不是变成紫色的了?

——紫色的眼眸?

——属于妖怪的眼眸吗?

他,也是妖怪吗?

松本的眉心赫然生出一朵黑色的蒲公英的印记,像是焚烧一切的狠厉之气,令人胆寒。

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两步,骇的不敢说话了。

紫光在松本周遭诡异的流动,松本只觉得自己满脑海都是汹涌的杀意。

这股杀意席卷了他的灵魂和五脏六腑,席卷了他的眼前的世界。

——杀了他!杀了九尾!

——将他碎尸万段!!

垂下的发丝遮住了松本的眼眸,无人看到他的表情。但是这强烈的杀意让众人全都缩了缩脖子。

又仅有一瞬,突然有人轻轻握住了松本的手。

指尖紫光骤然消失,心思冰凉,松本混沌的思绪里只听到伽罗轻声说:“殿下,勿嗔勿怒,勿生心魔。”

3.

浑浊的头脑瞬间清晰起来。他眸子里的混沌瞬间不见。

松本扭头,这才看清伽罗的脸。

伽罗淡灰色的眸子依旧波澜不惊,她面上含着轻柔的笑意,淡淡说:“殿下小心,这里还布了上古迷阵。”

伽罗顿了顿,继续说:“若是情绪波动太大,容易被阵法影响。”

——上古迷阵,入阵者,迷失本心,堕入妖道!

伽罗伸手摆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银铃声簌簌作响。她道:“殿下,还是让我来吧。”

手一挥,腕间银铃声如琴筝,琤琤作响。声音在周遭传了个圈,又直直转了回来。

伽罗侧身倾听回音,眉目微凝,轻声道:“阵眼在乾位、坤位,阿彻,带人去乾位,阿透,带人去坤位。”

片刻之后阿彻阿透的声音应道:是。

伽罗这才徐徐转身,抬头“望”向九尾的方向。素手轻轻一拨念珠,银铃缥缈如雨意,她掌心白光渐盛,那团白光径直飞向九尾。

九尾闭上眼睛。

却谁料那团白光,却又在堪堪接近九尾的时候,被硬生生阻挡住了。

白色光影中幻化出一个人来,阻挡了白光的去势,是九心。

九心眉心微凝,将白光消散。片刻之后九心呕出一口鲜血。袖口轻拭血迹,九心缓缓的笑了。她笑容甜美,声音轻细:“到底是伽罗大人,即使废了那双眼睛,还是这么厉害。”

说罢,九心又笑:“不,现如今,我是否还是应该唤您一句,九目大人。”

4.

“九目大人与人类生活久了,是否真觉得自己已经是人类了呢?”九心擦擦嘴角的血,媚笑着打量着伽罗。

“不过您别忘了,即使您戴着无量银铃,您也始终都是妖怪。”九心目光如炬,带着妖异的邪气,“更别忘了,您曾经也是大国师的人。”

“我没有忘。”伽罗轻轻拨弄着佛珠,“九心,我本无意与你们争执。”

“不过,”她顿了顿,“烧我城殿,伤我城民,这点绝不能原谅。”她抬眸,淡灰色的眸子里闪过让人胆寒的凉意。

九心下意识退后两步,随后笑:“不怒观音,终是也有发怒的一天啊。”说罢,九心信手一拈,手心赫然生长出几缕蛛丝。

那蛛丝如同活物一般,在她手上轻盈跳动。

“九目大人,您都是将死之人了,我就本着慈悲为怀的心,不和您争执了。所以这次与您对战的,可不是我。”九心盈盈一笑,“而是他们。”

蛛丝在她掌心越缠越大,竟渐渐幻化成人形来。

蛛丝迅速消退,出现两个人的身形。全是体格健壮的彪形大汉。

伽罗眉心微微一凝,这两个人,仅从气息上来判断,只是普通人啊……

九心的声音飘然而至:松本大人、九目大人,站在你们眼前的就是普通的扶桑城的人,两位大人是不是需要商量一下,杀还是不杀?

第二章  怪物

1.

两个男人朝松本和伽罗步步逼近。

他们面目狰狞,双目瞪得通红,俨然已是一副野兽的模样。他们冲着松本和伽罗嘶吼,唾沫飞溅,满身腥气。

松本面上虽镇定,但心里也有几分震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对手,纵使其状若妖,但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分明就是普通人啊。

怎么会变成这样?

九心单手念诀,方才缚着九尾的藤蔓瞬间消失不见。她扶住九尾,意味深长的看了松本和伽罗一眼,随即两人身影遁入地下!

——想跑?

松本神色一动,正欲阻止,突然一个身影向他袭来!

那男人朝他脖颈处咬来!

松本单手一劈,径直劈向男人的头骨,咔擦一声,头骨被硬生生劈碎了。男人应声倒下。

松本回头,只见另一个壮汉猛地扑到伽罗面前张嘴欲咬伽罗的脖子。他遂一伸手,紫光溢出,径直射向那人的左臂。那人不闪不多,左臂鲜血如注,依旧毫不减弱势头朝伽罗袭来,竟像是不怕疼似的。

他疯了一般冲伽罗的脖子咬去。

伽罗银铃一挥,白光将那位大汉直接罩住,止住了杀意。

松本再欲出手,突然感到背后一股杀气。再回头,那个被打碎头骨的大汉竟从地上站了起来再次向他袭来。

松本单手撑开结界,没有一口喘气的机会。

然而那男人竟硬生生把自己的身体往结界上撞,手拼命的向他脖子上抓去,任结界炽热的气息将他的皮肉伤的只剩下累累白骨,动作却丝毫不曾停歇。

松本伽罗心中皆是一惊,一个共同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

这两个人,到底,还是不是人类?

2.

松本手中幻化出刀,气息沉稳的跟伽罗说道:“我对付一个,你对付一个。”

“必要的时候,不必留活口!”

伽罗点头,手中银铃微挥,响彻天际。

两个男人周身杀气四溢,纵使杀气震天,却依旧没有丝毫妖气。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长着血盆大口,狰狞的靠近松本和伽罗。

松本一看,那男人的手臂已被他的结界伤的不剩皮肉,仅有森森白骨,头骨破碎,头部的皮肤深陷在肉里,他却如同无知觉一般向他们靠近。似乎根本就不怕疼。

——不止不怕疼,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疼……

瘴气从地面弥漫上来,松本和伽罗分向两个方向抵挡。

松本一刀挥下,震碎其中一个男人的肩胛骨。那人一声嘶吼,却不躲避,迎面而来,伸出断手便要抓松本的脖子,松本身形一转躲过攻击,回身再劈,刀光凛冽,砍断那人的脖子。

只听“当啷”一声,那人头颅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般飞跃而出,鲜血四溅。男人的身体直直的下坠,重重摔倒地上。

松本轻轻叹了口气,他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双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个没了头的男人的身躯,竟又慢慢的、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继续伸出双手,飞快的朝松本扑去。

3.

伽罗的银铃簌簌作响,道道白光径直从银铃上飞出,将男人紧紧缠住。

那男人在光圈的包裹中轻轻挣扎,伽罗口中念咒,男人越挣扎,白光缠的越近。

伽罗本不欲杀生,她正思索如何才能制服这个男人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咔擦”一声,竟像是那个男人生生掰断了自己的手臂,挣脱了她的束咒。

黑暗中,伽罗只听壮汉仰头大声嘶吼,胸前似是没有防备,伽罗毫不犹豫,银铃一响,化作利刃直刺他心口处,只听扑哧一声,坚硬的肌肉阻止了武器的去势,伽罗掌心施力,一声撕裂的碎响之后,壮汉背后破出一道厉芒,鲜血在空中滴下,伽罗挥袖,将他一推,壮汉如球一般狠狠被抛向远方,硬生生撞在远处硬石上,许久没有动静。

伽罗心中陡然升起一阵难过,众生平等,她又是杀生了。而且,是扶桑城的人啊……

却还没思考多久,就听松本提醒:小心!

还未反应过来,耳边便是呼啸风声。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仔细辨认,竟是那被她抛远的大汉朝她直接厮杀过来。

——居然还没死?

伽罗不由往后退了两步。男人咆哮的声音响彻云霄,强烈的嗡鸣声让她一时无法辨认来者的具体方向。

突然身前有极轻的风略过,伽罗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是松本!

松本将伽罗微微往后一推,伸手抓住扑过来的男人的头颅,男人的头颅被巨大的力量牵制住,不得往前一步。他嘶喊一声,刺鼻的血腥味儿再次扑面。

“殿下,”伽罗道:“他们似乎死不了。”

松本一声冷哼:“那就让他们碎成粉末!”

片刻之后,掌心用力,那男人的身躯被紫光包围,随即炸成了血雾。什么人,什么妖,全都化作一团血雾消散于空中。

巨大的瘴气让松本和伽罗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他们,到底是什么怪物……

喉咙一热,伽罗身形一颤,重重咳嗽了两下。银铃伴随着咳嗽的动作簌簌作响,松本扶着伽罗的后背,微微皱着眉头,伽罗的身体衰退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然而还未稍作休息,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孩童般的惊呼。

是那个没有头的男人,他径直往树下跑去!张开的双臂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冷岑岑的白光,催魂索命一般,冲树下杀了过去!

而在树下的,正是酱酱和茶木!

4.

茶木根本就来不及判断现在是什么情况。

酱酱似乎还未缓解过来,神色恍惚的靠在树上,身上的伤口依旧在泊泊的流血,如同血人一般。她眸子不悲不喜,似是被吸走了灵魂一般,神情麻木的看向地面。

茶木在她旁边替她小心翼翼的包扎伤口。再抬头,却见一个没有头的男人朝自己厮杀过来,这般骇人的情景让他连叫都顾不上了……

茶木下意识的站在酱酱面前,撑开手以保护的姿态把她护在身后。

斜里忽然穿来一把大刀,有侍卫径直穿入男人腰侧,男人动作停了一顿。那侍卫看向茶木,说:“少爷,快跑!”

茶木看着身后的酱酱,摇了摇头!

男人微微晃动身子,片刻之后,把刀拔出,那侍卫被他甩出去老远。他停顿片刻,没有头的身躯继续往茶木那里走。

紫光一闪,茶木身前多了一道屏障。

是松本的结界!

他把这个怪物挡在外面。

男人被结界一挡,身形后退两步,周围侍卫这才回过神来,立即围了上去,刀直像他而去,有的扎到了他,有的则是砍在他身上,但所有的伤对他来说好似都没有影响。

也对,他连头都没有!!!

怎么会怕这些伤!!

他继续捶打着结界,任那些刀枪如同密密麻麻的雨点一样砸在他身上。

他的动作丝毫没有迟疑,也没有减弱。

他拼命的捶打着。

那些淡紫色的光罩在他的捶打下呈现摇摇欲坠之势。

这个男人已经被他们砍得血肉模糊,周遭只有累累白骨,然而即使这样,这男人依旧发了疯似的捶打着紫色的屏障。

所有侍卫都目瞪口呆,无法接受眼前这如同地狱一般可怖的事实。

茶木更是一动不动,他护在酱酱面前,直直的看着眼前的怪物。

——不能跑,不能跑!

下一秒,结界分崩离析,紫色光晕砸在茶木眼前,男人巨大的身躯扑来,茶木面色苍白,紧紧闭上了眼睛。

而便是正在这时,忽然间,只听“噗”的一声,男人的身形突然止住了。

那股凌厉的杀意戛然而止!

众人看见,尽在须臾之间,怪物的身体僵硬的转了个圈,然后直接倒在地上,荡起一层又一层的尘土,他挣扎了两下,随即就没有了动静。

茶木在迷蒙之中抬眼望去,只见眼前站着一个男人,是松本……

他双目都有些赤红,杀气凛冽,手中血淋淋的握着一颗心脏。手掌一用力,径直将那心脏捏碎了。

他看着茶木,目光平淡,就好似刚才只是打死了一只蚊子,而不是徒手杀了一个刀枪不入的,其他人都没有办法的……怪物。

松本淡淡说:“他们的弱点在心脏。”

“没事了。”他说,“他再也起不来了。”

四周静默一片。无人说话。

5.

夜风徐来,每个人心中皆是一片冰凉。

茶木定定的抬头望向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看着这个让他从小就在学习、崇拜又模仿的男人。他愣住了,真的愣住了。

刚才的那一幕,让茶木回想起来,都不禁觉得紧张、害怕、恶心甚至还有绝望。

就在那生死一线间的时候,他的灵魂仿佛也被带入了无边的恐惧的黑暗当中。

但是这个男人的声音,又把他拉回到了这个人世间。

这声音,淡定的如同一枚花瓣轻柔落在草丛里,又如同一丝清泉潺潺流过春日的山涧,是那么从容和镇定。

纵使刚才在这荒无人烟的道路上有那么多波谲云诡,他依旧能这样毫不慌乱的判断优势。是了,即使是在这么慌乱的情况下,他也能迅速的判断出来,这些怪物的弱点在心脏啊……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冷静啊。

——为将者,临危不乱,临变不惊。

茶木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姐姐教的这句,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真有人能做到。

6.

乌云笼罩天空,片刻之后,雷鸣大作,雨点哗哗而下。空气中笼罩着一层幕布般的黑雾。雨水打在脸上,茶木的脸有些轻微的发麻。

松本慢慢朝茶木走进,茶木定定的看着他。看着他深邃的轮廓,看着他蕴藏了无限星河的瞳孔。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看着这个男人朝自己越走越近,近到他都可以听到这个男人的心跳声。风声、雷声、雨声、电声刹那间全不见了,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个男人的心跳声。

真正的,属于强者的心跳声。

松本站在茶木面前,随即慢慢俯下身,他的身上被雨水沾湿,只有眼睛还一如既往地清晰明亮。

他看着茶木,轻声说:“刚才居然不躲不避,该夸你勇敢,还是骂你愚蠢。”

茶木怔了一怔,半晌才微微一笑,略带夸张的挺胸:“我绝不会做丢弃朋友之事。”

松本伸出右手摸了摸他的头,手上的力道坚决又沉稳,他终是笑了一下:“好孩子。”

又一道道闪电纷至沓来。

光与暗的交替过程中,茶木发现,松本的左手有一道蜿蜒的血痕,顺着雨水,像小蛇一样沿着他的袖口,慢慢的流淌下来。

第三章  试炼

1.

这里……是哪里?

酱酱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蓝天白云的山坡上。手脚轻盈的不像样,连身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

搞不清楚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只是耳边依旧有源源不断的嗡鸣声,震得她的神经都开始发疼。她茫然的环顾四周,一片青葱草地,看不出有任何端倪。

记忆里闪回的那一场场杀戮和铺天盖地的火球,酱酱忍不住小声呻吟了一下。

再次睁开眼,却发现眼前多了两个身影。一紫一黑,背对着她站在山坡上。

彼时耳旁有微风拂过,风清澈,草清香。

山坡上漫山遍野的蒲公英,风一吹,飘飘洋洋,恍若隆冬的大雪,纷纷扬扬坠落,草香花香馥郁满山。

两个男人的身上都沾满了薄薄一层的蒲公英,恍若在雪地里站了良久一样。

黑衣男子片刻之后轻笑,笑声轻柔又坦然,他道:“这样的好风光,我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了吧。”说罢,他扭头看向旁边的紫衣男人,侧脸在阳光的缝隙中显得不甚真实。

然而就仅仅是一个侧面,一个被阳光照耀的几乎于透明的侧面,却让酱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那个黑衣男人,他的容颜仿似不是这人间应有的存在。画描的一般的轮廓,五官深邃精致,让人不想移开视线。

高山冰雪纯白,但却冻人心脾,寒人肺腑。苍穹浮云潇洒,但却虚无缥缈,无法触及。

仅仅是一个侧影,却让酱酱觉得,这个男人便如那高山冰雪,苍穹浮云。是世间罕有的气质。

紫衣男人轻轻一叹,微微颔首,话一出口,带着孤峰雪难融的冰冷:“是的。”

黑衣男人轻轻颔首,继续看向漫山遍野的蒲公英。片刻之后,如润玉般好听的声音缓缓而出,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遗憾:“静宗殿下,若我一死,只怕松本氏的运命,就真的只能有五百年了。”

被唤作静宗殿下的男人轻轻一顿,似是沉思,片刻之后下定决心一般开口,声色凛冽,他道:“雨宫,若你不死,我松本一族,怕是连五百年都撑不住了吧。”

雨宫一怔,笑声清越,他轻言:“君疑臣,臣必死。”随即缓缓点头,“只是静宗殿下,可否饶她一命?”

松本静宗微微侧身,看向雨宫:“谁?”

雨宫低头,望着漫山遍野的蒲公英,声色低沉又清晰的响起:“小春。”

松本静宗嘴角似漾起一抹冷笑,酱酱只听到他声音冰冷无情:“不行。”

洁白的蒲公英飘在雨宫的衣领上,在黑色的映衬下如同月亮一般白皙明亮。雨宫悠然一笑,徐徐转头看向静宗,气度依旧沉稳内敛,他道:“若殿下答应我,我可献上一物,此物将来,也同样能保佑殿下心爱的人一命。”

酱酱听不到松本静宗是如何回答,只觉得山间水雾沁在鼻尖,酸涩难受。

不知道为何,酱酱只觉得自己心痛的似是被刀一片一片的割……

为什么,她又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然而还未难过多久,她又发现自身周遭变成白茫茫一片。她什么都看不见,摸不到,心下突然害怕起来,发现自己双手抖动的厉害,竟不像是自己的一样。

她拼命地跑,眼前心中,均是白雾。

酱酱头一疼,闭上眼睛缓缓蹲下。

突然,又觉得耳边传来痒痒的感觉。

像是阿樱在揪她的耳朵。

好痒啊,阿樱就是这样,每次自己睡不着,就会跑出来揪她耳朵说姐姐别睡了,起来陪我说说话。酱酱睡着被闹醒,脾气不是很好,她被闹醒之后就会不耐烦的伸手推阿樱,嘟囔着别闹了。

——这丫头,又在揪我耳朵了!!

——别打扰我啊,我还想看看他们继续说了些什么呢!

——小丫头,别再揪我耳朵了啊!!

酱酱下意识的手往耳朵旁边一挥,口内喊道:“阿樱,别闹了!”

话一出口,脑内都是回音。

酱酱猛然睁眼,才发现自己在屋内睡着了,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个梦罢了。原来只是一个梦,什么静宗,什么雨宫,都是梦罢了。

只是……

她深深吸了口气,看着房内熟悉的陈设,看着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她试探性的开口:阿樱?

回音迅速传来,没有人应她。

是啊,阿樱,已经死掉了。

阿樱死了,只有这个不是梦。

2.

茶木小心翼翼的从屋里出来,又小心翼翼的拉上纸门。托盘上的食物摆放精致,烧鸡、瓜果、各色糕点……然而,却看起来丝毫未动。

“她还是什么都没吃是吗?”松本的声音从茶木身后缓缓响起。

茶木一怔,随即回头看向松本,红了眼眶,他闷闷的应了句:“嗯。”

——好像都已经三天了,不吃也不喝……

茶木年纪不大,纵使那些严苛的教导让他比同龄人要成熟,但是大人的事情他也不算完全懂,他只知道,酱酱的一个好妹妹死了,死是什么,他只知道这回事,却体会不到这种伤。

他只是觉得惶恐:是否那个会用调皮、狡猾又生机勃勃的眼神看人的酱酱姐姐,他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想了想,他揉揉鼻子,轻声问松本:“怎么办?”

松本顿了顿,细碎的刘海垂在额前,眸子漆黑,眼神深邃,淡淡说:“也许她还需要时间。”

说罢,松本缓缓转身离开。

茶木心里升起一股不满,他看着松本,问:“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她?”

松本停住了脚步。

茶木继续说:“回来这么久了,为什么你从来不去看看她?”

——你们很奇怪,明明之前好好的。

——为什么,这次,你不看她,也不管她?

——为什么这一次,她不见你,也不提你?

——你们,不是很好吗?

松本的头慢慢仰起,声音不喜不怒:“我帮不了她。”

茶木小步跑上前:“姐姐常说,松本大人是世间最厉害的人,法力无边,你为什么会有做不到的事情?”

松本终于低头,轻轻笑了一下,他的广袖锦袍滚着金边,印染的紫藤萝的花纹在夕阳的照耀下格外的好看。

他笑,轻喃:“伽罗都教了你些什么。”

茶木不满意的补充:“她还常说,佛法无边普度众生。”

“可是,”他低下头,像是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佛祖,真的有在普度众生吗?”

松本回头,盯着茶木看。

茶木的脸憋的红红的,依旧继续说道:

“阿樱是众生,酱酱也是众生,松本大人也是众生,姐姐也是众生,为什么佛祖不来普度?”

他们什么都不告诉他,但是他知道,他都知道。

阿樱调皮可爱,见到他会软软的笑。

酱酱虽然总是捉弄他,但是有危险也会把他护在身后。

可是,阿樱死了,酱酱也陷入了某种魔障。她灰白的面孔和萎靡的眼神让他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能帮到什么。

而姐姐的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松本大人也是,他们都深陷在某种他理解不透彻但又隐约能察觉到的微妙的危机当中。

他们是大人,他们有难,佛却弃他们于不顾。

茶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仿佛在这一瞬间,他所信赖的、敬仰的,全部都将离他而去。它们像水一样,慢慢从他握紧的拳缝中缓缓淌出。

“你们的法力、你们的神通,你们的佛,到底还可信吗?”

松本终是慢慢走近,摸了摸茶木的头,眼中闪过释然,随即他轻笑:“你常跟伽罗读佛经,有没有听过这个故事?”

茶木抬头:“什么?”

“神通不敌业力。”

茶木一怔,随即摇头。松本也不看他,目光望向远处。清雅的声音缓缓响起:

“释迦牟尼在成为佛祖之后,自己的国家也遭遇了战火的洗礼,他得知祖国和亲族必将死于这场战争,也悲戚起来。”

“佛陀的弟子目犍连尊者,神通第一,说要去保护释迦族人,佛陀让他不必去。”

“但是目犍连尊者并不死心,他于战争开始之前,将释迦族人藏于钵盛中,待战争结束之后,再把钵盛取出。”

“可是……”松本的声音沉了下来,“当目犍连尊者打开钵盛,才发现,所有的释迦族人,全部都化作了一滩血水……”

茶木心下一寒,脱口而出:“为什么会这样?”

夕阳晚照的余晕倒映在殿内清澈的池塘里,火红的云大片的流走,风拂绿柳,红莲满池。松本的声音在夕阳的余韵中带着淡淡的伤感,他轻声道:“因为法力不及神通,而神通不及业力。”

“他的族人在前世造下业障,这一世,才有如斯结果。”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茶木不懂的深沉:“因缘果报,皆是业力,谁都难以改变。”

——这宿孽业障,终究是要报到我们每个人的身上。

——谁都改变不了。

3.

昏黄的殿内,纸门被缓缓拉开。

伽罗轻轻走上前来。

手上的托盘里药香四溢,她轻声冲殿内说:“你的伤口该换药了。”

长久的沉默,没有任何回音。伽罗空灵的嗓音在殿内打了个转,随即又沉寂了下去。

伽罗缓缓跪坐在地上,头也不抬,片刻之后,偌大的殿内的角落里才传来小小的、轻轻的动作声。

酱酱没说话,缓缓的朝伽罗那边挪了挪,然后把衣服解开了。

后背上的伤口敷上药草,传来一阵清凉,伴着刺痛。酱酱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怕你在女侍面前不好意思喊疼,所以我才来的。”伽罗放慢手中上药的动作,轻声说:“若是疼,可以喊出来。”

酱酱摇摇头,一句话都没说。面色比刚才更苍白了几分。

伽罗也不再多说,继续为她涂抹着药膏:“已经七天了,伤口居然还没长好。”

“你不吃东西的话,就是灵丹妙药也未必能见效了。”

说罢,她慢慢收起药膏:“若是留了疤,怕以后就难祛除了。”

酱酱动也未动,依旧什么话也不说。

伽罗未流露出什么表情,缓缓转身向门那边走去。手碰到纸门,半推未推,却听身后传来酱酱柔柔的、如同冰凉海水一般低沉的嗓音。她说:“谢谢你之前救了我。”

4.

三两紫竹叶落在伽罗一身白衣上。她稍一弹指,衣袖上的竹叶若蝴蝶翩扬。

伽罗面上的表情不悲不喜,神情平静淡雅,与周遭的月色融合在了一起。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你三天三夜未说话,第一次开口是谢谢我,倒着实让我感动。”

伽罗垂眸,“不过,是松本殿下救的你,你应该去谢谢他。”

酱酱似是没听到她这句话一般,双眸只虚无的盯着空中的一个地方,隔了好久才转过眼来看她:“我能跟你学法吗?”

她问酱酱:“为什么要跟我学?”

“因为松本不会教我。”

是的,他不会教我的……

因为我与三日月差太远……

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从未把心思放我身上。

伽罗淡淡一笑:“你是松本殿下的人,若跟我学术法,当经过他的允许才是。”

酱酱垂下头,眸中闪过一丝情绪,随即缓缓抬头:“不需要,我并不是他的部下。”

她只是不想见到松本,不想。

说不出是因为什么,只是不想被他看到,如此狼狈又如此不堪的自己,与三日月差之甚远的自己。

那股气馁是随心而生,紧紧缠绕着她的四肢和神经。

伽罗缓缓颔首,又问:“你学成了又想做什么?”

酱酱的声音像是擦亮的银枪,闪烁着寒光:“我要杀九尾!”

这还是伽罗第一次听到酱酱用这种口气说话,纵使她看不见,但是以往每次这个小姑娘出现的时候,声音必是愉悦的、欢脱的,但是这次,她的声音里有种势在必得的决心,还有……

仇恨。

这样的声音让她很耳熟。

是她曾经还在国师麾下的时候,与敌人厮杀的时候能听到的那种声音。

是她那天晚上遇到松本殿下的时候,松本告诉她说我绝对不会放下的时候的那种声音。

是强烈的仇恨的声音。

是沉淀在骨子里的仇恨,不用歇斯底里,不会宣之于口,只是一直铭记于心。

想了想,伽罗慢慢站了起来。素白的衣衫上浸染了晚晴的水气,她微微一笑,冲酱酱说:“若是真要跟我学,必须先通过我的试炼才行啊。”

第四章  答案

1.

茶木小心翼翼的拽着酱酱的袖子:“姐姐的试炼好像很可怕,你臂上的伤还未好,真的可以吗?”

酱酱看着茶木,勉强笑了笑,随即点了点头。

茶木往殿内望了一眼,好像在等着什么人出来似的,但是终归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嘟囔着嘴,小声说:“我陪酱酱姐姐你一起去。”

酱酱摇头:“不用了弟弟,没关系。”

去哪里也好,哪里都好,只要让她一个人待着就好……

伽罗在殿内燃上檀香。

片刻之后,香烟袅袅腾腾。

她慢慢走到酱酱的面前,手轻轻一挥,银铃簌簌作响。声音清清脆脆,眼前扑面而来一股热浪,酱酱忍不住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山谷下面。

西风起,草木森森。芳草幽香,烟波点墨。倒真不似在这人世间一样。

伽罗站在酱酱身后,轻声说,你看,你眼前应该就是一座山。

酱酱点头,又看向伽罗。伽罗依旧一系白衣,神态典雅,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伽罗轻声说:“给你一天的时间,如果你能一天之内翻过这座山,便算成功了。”

酱酱嗯了一声,伽罗的声音再次传来:“握紧你手里的刀。”

酱酱再次点头,说:好。

伽罗攸然一笑:“只是临近山上的时候,就会触碰巨石阵,它们会快速的向你砸来,你必须用刀把它们劈开才能继续走下去。”

酱酱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千仞山脉,不由得后退了两步,若是被从这个高度滚下的巨石砸到,会不会尸骨无存?

伽罗伸手扶在酱酱的肩膀,嘴里笑意更浓,“害怕的话现在放弃也来得及。”

心下一紧,酱酱咬牙:“我不怕。”

伽罗点头,说那好。

酱酱还未再说什么,伽罗的身影就骤然消失在山谷中。

山路不算崎岖,只是一路上到处都是荆棘野草,划的她皮肤生疼。

她看着背上的刀良久,终究是没把它拿下来披荆斩棘。右臂的伤口依旧疼着,她伸出左手牵扯拦在路前的藤蔓。

谁知这藤蔓根深蒂固,酱酱加大力气,骤然拔断,自己也随着势头跌了下来,脚下一个踉跄,跌的煞是狼狈。

酱酱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右臂刺痛的厉害,她看着左手依旧紧紧的抓着的那截断了的藤蔓,自己倒是笑了一下。

三分自嘲,三分无奈还有说不尽的苍凉。衬得她眉宇之间好似沧桑了几分。

原来时间啊,就是这样爬上了人的眼角,刻上了她的脸颊。

酱酱终是把短刀拔了出来,左手持刀继续往前走,她是右撇子,吃饭做事都用右手,现在,她的右手被九尾废了。

2.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对于这样身体状况来说,应该是走的很累很累了吧。

但即使这样,她还是睡得不够踏实。她的脑海里有大量喧嚣的噪音,又有一道道人影。渐渐那些人影都消散了,只余一个小小的身影,她认出来了,那是阿樱。

阿樱依旧小小的,软软的,笑着在远方冲她招手,说姐姐你来了?快来找我啊。

于是她迈开脚步,奋力往她那边跑,但是怎么都跑不到。她就看着阿樱在那里,怎么都触碰不到。

阳光照在眼睛上,划破了黑暗,人影消失,酱酱醒来,看了眼前摇晃的树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又是一个梦。

没有杀戮的梦。

她眯眼适应了刺目的阳光许久,突然发觉自己安静的平静的,好像已经不会再心痛。

刚走没两步,耳边终是传来了巨石翻滚的声音。再抬头,巨大的石块从上面翻滚而出,带着不绝于耳的轰鸣声和巨大的阴影,转瞬之间就扑在她眼前。

酱酱瞬间明了,这就是伽罗说的巨石阵!

她咬紧牙关,握紧手中的刀,短刀光芒璀璨,片刻之后,巨石就被砍成两半。酱酱惊魂未定,但还未来得及做别的反应,又一块巨石纷至沓来,轰隆隆的要把她碾成碎片。

酱酱侧身躲了过去,另一块巨石从她面前滚落,撞到了她的手臂,手臂处传来尖锐的疼痛,短刀被骤然打掉。巨大的痛感让酱酱意识到:这不是幻觉,伽罗是真的把她扔到了巨石阵里。

连疼都顾不得了,她站起身来,躲避着巨石的攻击。石头一次一次的冲她轧了过来,每一次都劈头盖脸的砸,酱酱根本顾不得捡起短刀,巨石去势太猛,沙子和泥土大量的掀到她身上。

耳边是巨石轰鸣不断的声音,它们来势匆匆,强大且真实。泥土和青草凛冽的气味扑向她的鼻仓。

她拼命的伸手去摸那把短刀,但是手臂上的刺痛越来越猛。

恍惚间她突然有种真实感,真实的触感、真实的痛感、真实的恐惧和……真实的呼吸……

她觉得,在生死存亡的那一刻,她的四肢百骸,仿佛和她的大脑的神经连上了。

还活着的,那种感觉,似乎渐渐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又一巨石扑打过来,酱酱再次侧身躲了过去。紧接着,轰隆轰隆的滚动声不绝于耳,大片的巨石朝她扑来。一次又一次,她躲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她累的再也站不起来……

那把刀就在咫尺之间,就在咫尺之间。伸手就能触碰到,明明伸手就能碰到。

但是那只废手,却怎么也伸不出来……

就是这种绝望吧,是这种深深无力的绝望,从她看到阿樱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这种绝望就一直在缠绕着她,吞噬着她……

她再也没有力气动了。她就那么躺在那里,听巨石轰鸣,像是万马奔腾似的朝她靠近。鼻尖依旧是草地清新的香味,带着她身上淡淡的血渍。

酱酱想,如果她被石头轧过去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她的骨骼会被压成粉末,身体像是被一脚踩扁的柿子,溅出血红的汁液来,软趴趴的肉,粘粘的粘在土地上。五官会被砸的血肉模糊,没有人认出她的样子。

那最好,她不想被松本认出她的样子……

她闭上眼睛之前,突然听到一声一声的尖叫。

她听的很清楚很清楚。

是她在尖叫……

是她那日抱着阿樱的尸身在黑暗阵法中的一声声嘶喊,一遍又一遍,是从她颤抖着的心脏里发出的绝望的声音,凄厉又可怖。

那股尖叫声在她胸膛里彻底翻腾,甚至鼓破了她脆弱的耳膜和神经。

3.

酱酱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站在伽罗的面前。之前点燃的那束檀香,不过也只燃烧了一半……

明明感觉过了一天一夜,原来,只有半柱香的时间……

伽罗闭着眼睛拨着念珠,并没有和她说话。

酱酱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她看向伽罗,稳定了心神,说:“我输了对吧?”

伽罗停下手里的念珠,微微点了点头。

“你连刀都掉了。”她说。

酱酱无奈的笑了一下:“是啊,我连刀都没有办法拾起来”。

说罢,良久,她又抬头:“若是三日月在,怕是轻轻一挥刀,就砍碎了无数巨石吧。”

伽罗点头。

“如果是松润在,怕是一挥手,也就破开巨石阵了吧。”

伽罗继续点头。

酱酱攥紧拳头,“可是,只有我,只有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行……”

“你会躲啊。”伽罗继续数着念珠,不再抬头。

“诶?”酱酱瞪大眼睛,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被伽罗嘲笑了?

伽罗淡淡开口:“三日月有三日月的做法,松本殿下有松本殿下的做法,你也有你的做法。”

——酱酱就是酱酱,你不是松本,也不是三日月。

——你有你的做法。

但是,我的做法丝毫没有用处啊!我还是输了啊!

酱酱擦擦额头的汗珠,咬牙说:“再来一次。”

伽罗继续拨动着念珠,声音淡淡的:“你累了,应该休息一下。”

焦躁的情绪直冲她的脑子,她不管不顾,大步一迈跪坐在伽罗面前,直直的盯着她素净的脸庞,咬牙说:“我要再来一次。”

这话久久没有回音。

伽罗终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低下头,无悲无喜的像是石像一般稳稳坐在那里。

夜色如墨,层层浸染了黄昏。

“你是不是很恨你自己?”伽罗的声音又突然传来,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或者就是在自言自语。

伽罗淡淡一笑,伸手捋顺了酱酱额前的碎发,她声音轻喃,像是轻声问候一般,再次问道:“是不是很恨你自己?”

酱酱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僵了。她喉咙憋的很紧,却不知如何回答。

酱酱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屋顶,觉得夏夜清冷寂寞,月光如水,天色如墨,满殿都是犹如海水一般席卷而来的黑暗。

伽罗没有等她继续答话,似乎刚才那一句是酱酱的幻觉一般,她轻轻转身,继续扶着门往外走去。

像是冲开了某种束缚,酱酱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这样的声音,咬牙切齿:“我恨我自己!”

伽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并未开门,也未回头。

酱酱掐着自己的手臂,确保自己还能保持清醒。

“是我自不量力的跑出去,以为自己能解决问题。结果,”她瞪着血红的眼睛,“结果我什么忙都没帮到,阿樱死了,茶木受了惊吓,松本也受了伤,你也受了伤……”

“都是因为我!”

终于说出口了,那些无穷无尽的愧疚和懊恼,那些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悔恨。

——是的,都是因为我自不量力。

眼前,心里,依旧是无穷的黑暗。

无底洞一般的空寂和愤恨吞噬着她的灵魂。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必要活着。

“如果是三日月在,一定不会这样……”她说,“如果他在,一切都不会发生。”酱酱始终记得阿樱死在她怀里的那种心痛,仿佛从前世就开始,无处躲藏。生平第一次这样这样强烈无助。让她一次又一次,坠入无边的梦魇。

她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

“是我没用,一点用都没有。”

——如果我,如果我有三日月一半,不,十分之一的力量,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

伽罗依旧没有转身,但是酱酱知道,她在听。

酱酱继续说:“我恨我自己,恨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无法救阿樱,也无法帮松本,我不是三日月,我一点用处都没有。我杀不了九尾,也杀不了国师,我回不到我想去的地方,也帮不了我想帮的人,我无能为力。”

“确实是。”伽罗点点头,语速徐徐,她依旧背对着酱酱:“确实,你确实无能为力。即使不用问,我也知道你的答案会是这样。”

酱酱抱膝,语气沉沉:“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我?”

伽罗终于徐徐转过身来,她动作很慢很慢,像是拉长了时间,直到最后面对酱酱的时候,她素日里波澜不惊的淡灰色的眸子像是蕴藏了星空一般在隐隐闪烁,她轻声说:“我替你问的。”

“替我?”

“让你听到答案。”

——让我,听到答案。

盛夏的夜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潮湿闷热,又带着凉意和湿气。这里没有点亮任何灯,只剩月亮、星辰和萤火虫。夜晚是忧伤的,总能联想到死亡。

然而,她却好似在这一片如同死亡一般寂静的黑暗中,渐渐捕捉到属于自己灵魂的光和影。

酱酱不知道,伽罗最后的那句话是否是对自己说的。

她其实很少和伽罗说话,她觉得伽罗和松本很像,他们的话里总是九曲十八弯,深深浅浅,如同参禅一般,总是让她听不明白。

但是,这一次,她想她开始明白伽罗的意思。这一次,她能听明白。

第五章  雨宫

1.

伽罗是什么样的人?

在最初的印象中,酱酱只觉得她是个十分温和爱笑的女子。她还记得这几日与伽罗的相处的时光。伽罗素净淡雅,甚少过问她的私事,由着她有事没事跟着自己。

伽罗并未教她什么厉害的法术,她做得最多的事情,还是跟随着伽罗一起养花。

伽罗每天会做许多事情,纵使眼睛看不见,但她却不怎么需要人服侍,她总是亲自打点着殿内的一切,等将一切都做得差不多了,她就会去殿外的小花园内,照顾那些花花草草。

她似乎很喜欢养花,殿内大半的草木都是她在照顾,每次伽罗在照顾花草的时候,酱酱就会在旁看着,有时候还会上前帮帮忙,询问一下花草叫什么名字。

她种了太多花了,花开起来满园芬芳,姹紫嫣红,看得人目不暇接。酱酱在惊叹这些花草的同时,也不得不惊叹于伽罗能够一个人照顾这样多的花草,还能够将它们照顾得这般好。

她很喜欢这个美丽的女子。

伽罗像是破开林雾的一道亮色,让酱酱整个差点死寂的心渐渐鲜活起来。

日子就那么风平浪静的过,仿佛之前那些时日里的厮杀都不复存在。

除去那些时有时无的梦魇,提醒着酱酱那些与死亡有关的杀戮,竟仿佛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茶木经常会过来看酱酱,说说近日来的自己所学所听,偶然说到好玩的地方,他会兴冲冲的比划。

他虽然还小,却也在用他自己能做到的方式,去关心她。

酱酱明白,她知道自己如果再这般沉沦下去,所伤的不只是自己,还有那些真正关心她的人。

想着想着,头皮又突然一痛。

酱酱低头看,只见那日在竹林里遇到的树果灵再次化作小女孩的模样,悄悄的坐在她身后拉她的头发。

似乎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弄疼了她,小姑娘笑嘻嘻的说:“大婶你的头发真好啊,又黑又直,就是太硬了。”

大婶……

酱酱忍着心里的起伏,终是没出手揍她。

她呵呵干笑两声,打定主意不动如风了。随你吧,想干嘛干嘛……

身后又突然传来“咚”的一声。

酱酱瞬间觉得自己的后背湿了。

转身一看,只见另外一只树果灵捧着木盆,怯怯的看着她……

这孩子似乎是手滑,把水洒在她背上了。

她还未说什么,小猴子倒是一把跳起来扑到这只树果灵怀里,朝她龇牙咧嘴。那只树果灵倒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直接哇的吓哭了。

哭声传染到酱酱身后这只树果灵身上,她也哇的一声哭了。

这一哭不要紧,只是她手上一用力,生生把酱酱的头发拽下好几根来。

酱酱捂着后脑勺忍耐着深呼吸……

一次,两次,耳听这两个小鬼的声音越来越大,快奏成和弦了……

最终还是没忍住。她一转身抓住这两个小丫头,将她们拎起来一左一右抱在怀里,往门外一扔。

然后咚的一声关上了门。

2.

“姐姐你的伤口痊愈的很快。”茶木轻轻拉着酱酱的胳膊,然后轻声说:“连疤痕都快消下去了。”

酱酱刚喝了药,药力一点一点的浸透皮肤,治疗她断裂的筋骨,身体有些轻微的发麻,她问:“只是不知道大概还需要多久才能好?”

茶木放下她的手,做小大人状深沉的说:“欲速则不达。”

酱酱:……

她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茶木看她没说话,围着她又跑跑跳跳起来:“姐姐,你也好的差不多了,是不是应该去见见松本大人?”

他……

酱酱被茶木问的一怔,随即低下头来。

是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可是,我这个样子,还应该再见他吗?

“去见他,不好吧……”酱酱含糊的说了一句。

茶木不明所以,把头凑过去:“为什么不好啊,你不是喜欢他嘛?他也喜欢你啊!”

酱酱脸一红:“你懂什么叫喜欢……”突然,她仿佛被点醒似的,问:“他喜欢我??”

茶木嗯的点头,随后说:“那天他去救你,随即抱着你一动不动,我们都听到他说喜欢,很喜欢!”

随即,他如同确认一般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喉咙里吐出几个字:“确实是这么说的!”

酱酱的心嗡的一下,大脑就一片空白了。

胸膛之上热热麻麻的一片,心脏跳动的让她整个人都开始发麻。酱酱连耳根都红了,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

“姐姐啊……”茶木的声音悠悠传来。

酱酱回过神,勉强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茶木挠挠头,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像春天的小猫啊。”

酱酱:……

沉默了片刻,她伸手掰住了茶木的胳膊:“小鬼,你都学了些什么!”

茶木嘟着嘴不满的抗议:“别看我小,我什么都知道呢!”

他叉着腰,伸手比划着说道:“那天真的很危险啊,松本大人明明自己都不好了,但是听到你的事还是立马就去救你了,谁拦着都不行……”

“而且啊,”他鼓着腮帮子,“姐姐,你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

茶木面色沉了一下,“那么多火球砸向你诶,而他一直紧紧的抱着你,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姐姐及时赶到,他一定要替你生生挨下那一击了啊。”

酱酱诧异的看着茶木,从他的表情中,渐渐领略到当时的那些惊心动魄。她问:“那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茶木歪歪头,小声说:“那我告诉你,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3.

阳光薄薄一层金色,暖融融的,落在松本清俊的背影,像是镶了一层金边。

不远处传来一阵嬉笑声,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松本在厅内摆棋,他攥着黑子,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那个丫头,好像是又笑了吧。

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心头压着的石头,终是落了下来。

“殿下下棋的时候也会走神吗?”

北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是那么沧桑,好像是揭开了淡淡的纱幕一样,缥缈又不甚真实。

松本一怔,放下手中的棋,轻轻笑:“一时疏忽了,才会这样。”

“心思不在的话,可是赢不了的。”北野拿起他刚放下的棋子,放在旁的位置,“您这一子可是把弃子救了。”

“不过,救了这些弃子,最终会满盘皆输。”

北野未等他回话,执起白子,继续摆着:“人生远不如棋局。不可以悔棋,也永无再下第二盘的机会。”

“上位者,杀伐决断不能心软,对自己,对亲人都应如此。”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松本,一字一句说道:“弃子,终究是弃子,不必救,也不必在意。”

松本一怔,淡淡笑:“弃子就是弃子,该放弃的时候,我自会放弃。”

北野淡淡一笑:“这才是我熟知的殿下的样子。”

“不过,”他往后靠了靠,指着棋盘,“眼下这困境,您要如何解呢?”

松本一怔,勾唇一笑,“要解这困境,恐怕还是需要您的帮忙。”他的眸中凝着晨曦的光泽,“先生博古通今,就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关于雨宫的事吗?”

彻查大火袭城的事,已经七天过去了,一点线索都没有。到底,九尾那些妖怪,是从何处获得了这么大的法力,以至于现在倾尽全力去追查,都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不止如此,那些非人非妖的怪物,虚无缥缈又可能真实存在的复活之术,凌驾在他头上的催魂索命一般符咒……

这种铺天盖地碾压众生的力量,即使是大国师也未必能有如此手笔,唯一的可能,就是……

那位传说中的雨宫阴阳师,这一切都是他的力量……

北野淡淡一笑,终究落下一子:“本以为小殿下是为了考究茶木的功课才翻看那么多书籍的,现在看来,其实是另有目的的啊。”

“雨宫,”他说,“这位已经作古五百多年的阴阳师,倒难得殿下还会提起了。”

4.

“当年我父兄被杀之时,我就有所猜测,”松本说,“我松本氏一族,精通阴阳道多年,虽不是天下无双,但到底也不是等闲之辈。”

“压制伊藤氏和藤原氏,本来就不是问题。”

“可是伊藤氏和藤原氏竟不知为何,获得强大助力,狙杀我族于阵法之中。”

“这么强大的力量,这几百年来,只有传闻中那位法力无边的雨宫大阴阳师能做到。”

“但是,雨宫应该是已经死了才对。”

“而且不论怎么查,从任何文本记录里,都查不到与雨宫有关的任何消息。”松本道,“甚至我的父兄在世的时候,对这个男人也讳莫如深。”

“我也只是幼时从女侍的闲谈中,听闻过这个名字。”

“不过……”松本轻轻抬头,眸中犀利一如既往,“不过那些谈论过雨宫的女侍,隔天就被处死了。”

北野默了一瞬,随即开口:“雨宫是禁忌,自然是不许提的。”

北野沉声道:“他是所有世家都讳莫如深的一个存在。”

松本沉默良久,神情变得有些疑惑不解:“据说五百年前,上古妖兽攻城,所有的阴阳师均在扶桑城中死战,引来天灾地劫,为了镇压这场劫难,雨宫大阴阳师倾尽全力将所有的上古妖兽封印于扶桑树下,至此这些上古妖兽再也不能出现。”

“这样的人,理应受到敬重和供奉,为什么会被历代将军忌讳,并且连存在都从历史中被抹去?”

北野往后靠了一靠,淡淡抬手执子:“因为雨宫谋反啊。”

啪的一声,白字落下,北野淡淡的说:“因为除去那些妖兽之后,雨宫就打算自立为王,所以才被三大世家联合处死了。”

“当时……”北野说得很慢,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认真思索、斟酌用词,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抬头看向松本,淡淡一笑:“雨宫被抽筋剥骨,死于离魂阵中,连魂魄都被打散,他的三千弟子也全部被杀。血流成河,浮尸千里,还真是如同人间地狱一般的惨状。”

松本眸色微凉,声色带着一丝迟疑:“离魂阵?”

——灵魂被剥离出身体直至打散,魂飞魄散,再无轮回转世。

——雨宫纵使有错,也不必遭受这种极刑啊……

“真的值得下这么大的力气来除掉雨宫吗?”

北野眉心微蹙:“自然是值得。”他缓缓推动轮椅,看向窗外的郁郁葱葱,“雨宫大阴阳师,法力无穷自是不必说,他博学多才,精通医药,多次只身犯险救民于水火之中,由他安放的防护符咒,保佑国家五百年来边陲固若金汤,不止如此,五百年前扶桑妖书出现裂缝,也是他修复完全的。”

“而且,雨宫素习阴阳之道,对佛法也颇有研究,由他书写的卷轴中,记载了各类符咒阵法,单独拿出任何一个,都有遮天蔽日的奇效。”

“坊间只知有雨宫大人,不知有松本将军,这种男人当然会被死死打压了。”

“不过,当年所有知情的人都已死了,到底真相如何,也就不得而知了。”

——历史,永远都是被胜利者书写的啊。

松本眼中神色变换,终是轻声:“这个男人真有这么厉害吗?”

北野微微侧身,轻轻笑道:“小殿下这几日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

松本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团乌青蔓延在他的右手,竟比之前的还要严重。

喉咙随即一痒,咳出血来。

他淡定的抹去鲜血,不再说话。

北野恍若没有看到眼前的一切,继续淡然说道:“若我说,那些妖怪的力量,都很可能来自于雨宫当年留下了符咒卷轴,您还会小看他吗?”北野看向松本,眸子中尽是嘲讽:“若您都不会,您也可以料想到,当时的松本静宗殿下看到雨宫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吧?”

北野继续说道:“五百年前出来作乱的上古妖兽,少说也有几百只,雨宫仅凭一人之力就可将其全部封印。而现在,殿下身边,可有一人的实力能对付那些上古妖兽吗?”

松本垂眸,只听北野的声音传来:“半年多前,三日月死于与一只巨大蛇妖的厮杀,而据我所知,那只蛇妖,就是当年被封印的上古妖兽之一。”

松本眸色一寒,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关于三日月的死,他还是了解的。半年前,三日月与一只蛇妖厮杀,他杀了那只蛇妖,但最终被重创,落得玉石俱焚的下场。

——三日月,那个厉害的三日月,他也只能对付其中一只妖兽而已……

松本心内陡然升起一股凉意,夹杂着一丝从未有过的紧张感,如同往冰凉的湖水里投入一颗石子,细小的涟漪一圈圈一层层的覆盖住了他的身体。

北野未关注松本表情的变化,只是继续扬声说道:“国师想必是从何处获得了雨宫留下的卷轴,才会有如此实力。只是半年前,她费尽心力,才仅放出一只妖兽来,足见雨宫的封印之强,但是……”

他扭头看向松本,浑浊的目光似乎是混进了耀阳的阳光一样,炯炯有神:“时间越久,国师越有可能破开全部封印,到那个时候,若上古妖兽重新现世,那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松本目光一寒,心下明白,如果真的让国师得逞,恐怕,任谁都无力回天了。

5.

松本深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平静了心绪。他抬头看向北野,北野的身形在阳光的包裹下显得羸弱又苍茫。

他道:“多少年了,还未曾想过我与你也能有如此心平气和说话的可能。”

北野闻言一怔,随即笑:“也仅限于这一次了。”他摩挲着轮椅的扶手,抬头看向松本,“也许下次再与您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松本垂眸,声色恢复以往的清冷,“那我这次是不是应该谢谢您?”

北野浑浊的眼中闪现一丝笑意:“这一段秘史在很多年前北野已经告知您的兄长了。北野所知所求,也仅应该只告诉这个国家的执政者而已。”

松本勾唇,轻轻一笑:“看来您告知我,也并不是心甘情愿。”

北野颔首:“自然不是心甘情愿。”

“就当是为了伽罗吧,”北野说,“那孩子跟了我这么久,我不忍心看着她只身犯险,殿下既然已经明了,也就别再让伽罗涉险其中了。”

“她时日已经不多,就不必让她再参与你和他人的恩怨了。”

“小殿下,您应当明白,您要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北野看向他,声色冰冷:“只要走下去,就注定无法回头。既然无法回头,就别再牵连那些真正关心你的人了。”

松本沉默半晌,终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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