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在黑暗中逐渐收拢，四角钉上了墙，悬挂为一个发光长方形。光影闪烁，拍打在人发白的脸和痀瘻的身上，成为这黑暗中唯一的对话。酸腐的汗液在18度的环境里，重新由皮肤吸收，带着冰冷进入毛孔。人脸戴着一层防护膜，即使流泪，或者喷洒一些液体，最终也会流回自己的身体。在这里，身体是一切信息与情感的归宿。
当外部世界吸入洞穴的那一刻，便凝缩成闪耀的光斑，不断喂向洞穴里的人。如果说这是柏拉图的洞穴也大概没错，只是洞穴里诉说的，比真实更真实。这是我呆过最小的洞穴，七八人便快撑满整个空间，对于那些小人物叙事的末尾命运，大概正是如此，被赶至某个容易遗忘的小角落，除偶有路过的行人一瞥，便是等待着，下一阵风，将它吹散。
光影中飘荡着几个城市的游魂，它们寻找着文明与蛮荒的边界，在极不稳定的空隙中偷得一处落脚点。它们是一群生活失意者，瘾君子，妓女，城市孤儿的边缘组合。城市的混凝土堆得愈高，无形的墙也愈深。有了墙，就有了内外之分，有了文明与荒蛮的分割。那些天桥底下，一块块平地垒高的十字形，或三角形混凝土便是界限的证明，它们与墙上矗立的带刺铁丝，长椅中间竖起的铁扶栏，共同将城市的空气切割成无数的标记网格。对于这些游魂来说，它们必须在网格的夹缝中找到，那仍开放，没有归属权的可呼吸的氧气。
一个叫老爷的游魂，他怀念着那个依旧叫西贡的胡志明市，投入了无尽的深海。早年间，越共去了西贡，他便从海上漂流到这座城。至此，他在这座岛屿的城市做起了陆地人（不涉水，不坐船）。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成了这座城里的，飘荡的鬼。半个多世纪前，一批批陆地上的孤魂野鬼，涉水非法入境这座小岛，有人变成今日岛的主人，有人又变回了野鬼。
几年前，天空开始降下抑郁的灰色氧气，一袋袋氧气被无形的薄膜包裹，直到砸中人的脑袋，破裂。这种气体吸入过多，人就会变成鬼。城市因此发生了大规模的骚动，政府动员起来，着手在城市中建造更多无形的墙，试图将人鬼隔离。警察组成多个捉鬼小队，学钟馗日夜奔走于街道，如果从空中俯视这里，大概会产生一种错觉，大小街巷遍布着蓝色制服，这座城被保卫得过于安全。
灰色的氧气在鬼体内膨胀，就像一颗随时易爆的不安气球，那破裂的响声足以惊吓坏一个孩子。直到那天，一只快要失控的鬼，在街上爆炸了。事故波及了一位蓝色制服，他被及时送进医院，所幸无碍，而那只失控的鬼，有了选择再次做人的机会，但是他会怎么选择呢，还愿意成为这座岛的居民吗？无人知晓。那天，新闻间里沸腾了，闪光灯劈里啪啦把参加记者会的长官照的一半黑一半白，长官情绪激动，极为愤怒，指责这个没有教养的失控鬼，扰乱社会治安，不遵守人鬼界限，擅自越界，甚至擅自引爆。他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准备一口气说完结案陈词，“这是一次情节严重的抑郁气体泄漏事故导致的社会公共安全事件。”
第二天，报纸上登出了一张照片，照片左侧是一把水果小刀，右侧是一件带着血渍的蓝色制服。事故发生地的路面多了一片片白色的斑点，那些被行人碾成平面的白花。
我的确亲眼见过一滩浓重而鲜艳的红色血迹，在黑夜的街角，从一位男子的身体里流出，伤口被市民捐出的全新口罩简单包扎起来，蓝色的，白色的。以后续新闻爆出的照片看，事情缘自当地黑帮寻仇，两名歹徒刺伤目标后跳车逃逸。而我相信记者一定是漏了什么细节，一些无足轻重的忽略。在现场，我看见那些血朝向一个方向使劲地流淌，先是进入了下水道，最后被冲进了大海。但不知道，那些血会最终溶解于海里，还是倔强地保持形状，继续往一个方向而去。
[1] 这是在看完了一部叫浊水漂流电影后，以电影中的城市流浪者为引子，幻想出这篇故事。
[2] 声音版权属于电影浊水漂流。这里截取了一小片段。具体歌词参见以下链接：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unxtsO0nCQ
撰文/ MQ 设计/ M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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