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铺里的那个老头还是喜欢坐在门口,听一部破收音机里的呀呀声,虽然,他听不到。村里人叫他王大炮,叫了一辈子。
王大炮的由来已不得而知,但他倒挺喜欢这个名号。小孩子喜欢到他那买些小东西,开口第一句就是叫大炮,他也不生气,反倒很开心,说他最喜欢小孩子这样叫他了,其实他是喜欢小孩子。他一辈子是个光棍。
以前他家是个地主,不过后来被其他地主吞并了家产,那时候他还小。但解放后划成分的时候,却给了他一个地主,那时候的女人都希望自己嫁个贫农,不像现在,千方百计要找富翁。最终,他也没能娶上媳妇,就靠着国家给他的一栋房子开了一个杂货铺。这一闪足有四十年了,大炮坐在摇椅上,睁着一双浑浊的眼。
他的杂货铺靠近一条河,南北走向,现在河里已经干了,在以前河里那是满满的水,跨越河的一条路都没人敢过,而且,一到夏季雨下的大,到处是水,这条河就成了一道阻碍东西边人的屏障。
在他空闲的时候,他就找了十几根木头,一个人在那条不宽的路两边隔半米敲上一根木头,以后,就算再大的雨,也可以看到河面上的两排木头,它们指引着村里人过河。
他在开杂货铺之前,买了一辆自行车,每天早出晚归的去县城找活干,后来,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太过单调,没有一点盼头,索性就开了那间杂货铺。
头一年,生意很不好,一些东西卖不出去,他就骑着车去周围的村庄宣传着卖,后两年生意稍微好了点。之后,一个女人经常来他这买东西,看着年龄也就四十五六,有一头乌黑的发,喜欢穿一身带着梅花和雪花的衣服,她每次来都会在这待一会,大炮就和她说说话,聊聊以前的事。临走,大炮就给她一些孩子喜欢的玩具和零食,告诉她是给孩子一点玩的东西,她低着头,把东西塞进衣兜里,就从兜里拿出一双布鞋,塞给大炮就跑开了,原来她是特意来给大炮送鞋的。大炮的心里乐开了花。可半年后,这个女人就再也没来过,冬天大炮就开着门,迎着冬风,夏天他就摇着蒲扇,坐在门口,可却从此不见了女人踪影。他忍不住就骑着车以卖东西为名,到女人的庄上去打探消息,才知道女人早在半年前就得了肺病,治不了,死了。大炮回来的时候是推着车的,他怕自己会从车上摔下来。
大炮想,那个女人也许差一点就成了自己老婆了,可老天不作美。大炮喝了一瓶白酒,决定终生不娶。于是,他就成了所有小朋友口中的大炮。
大炮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抽烟,这个爱好是因那个女人而起的,并且起的有始无终,直到大炮埋到棺材里。他的杂货铺是这方圆十里唯一的一间杂货铺,虽然规模不是很大,却也很受人欢迎。一些别村的妇女抱着孩子站在他的铺子前挑东西,他抽着烟,烟气弥漫着四周,孩子捂着鼻子说,大炮,你的烟呛着我了,大炮就立刻把烟熄了,伸手给孩子一个玩具,说,给你做补偿,小孩子做着大人的口吻问道,这个多少啊?大炮摇摇头,揉着孩子的头说,这个不要钱,小孩就高兴了,大叫着跑出去,大炮也高兴,把自己的烟袋在墙上磕了磕,转身进屋。
就这样,一群小孩子都来大炮铺里,嚷嚷着要玩具,大炮的铺里很少有这么多人,这么热闹,大炮就站直了说,看看谁叫的大声,玩具就给谁,孩子们受到了怂恿,一个个又蹦又跳的,抱着大炮的腿不让他走,年纪小,长得低的就嚷嚷着让大炮抱,大炮高兴的一人一个玩具,孩子们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铺子里就又恢复一种死般的静。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三年不到,大炮突然病了,铺子就关了。大炮躺在床上,那年他才49岁,大炮想,自己这个年龄是最强壮的时候,他就强忍着起来开门,看到门口那条河边有几个孩子在玩,他就想要过去抱抱他们,一脚没抬起来,就摔在了门内,这一摔虽然不重,却感觉自己的右腿骨裂般的痛,大炮想,这要是搁在以前,就是从两层楼上跳下来也没事。可他确实老了,和村里的那些老头一样老,大炮躺在地上,想起了那个女人,这样想着,门口好像就出现了她的影子,大炮伸出手去抓,去捞,眼里的混沌逐渐清晰,却是几个孩子站在他跟前,吓得一直叫大炮。
天气越来越干燥,那条河里也没了水,几十根木头也早被村里人拔了去。他的门前通了柏油路,平整的路刚好平稳的放他的椅子,只是,他的铺子很久也没人来了,全村都通了路,村里也建了两个规模很大的超市,听说里面卖的什么都有,大炮没有亲自去看过,他只在门口看着过往的行人和车子,以前喜欢来他这的小孩子们也都长大了,走过他面前他都认不出来了,他老眼昏花,成了一把老骨头。
村长有一天过来告诉他,县里的养老院要把他接走,说了好多遍他才听清,但他不太明白,自己在这呆了一辈子了,为啥要让自己走?村长就给他解释,趴在他耳朵旁边大声的说,他还是摇头说听不到,村长干脆就不说了,转头又在密密麻麻的本子上记了一句话:老头耳朵也不行了,又看了看椅子旁边不停叫的收音机和一条张着嘴的老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