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52年,燕王慕容儁取代冉魏占领中原,称雄关东,离晋朝并称帝于中山,年号元玺,设置百官,追封父祖,国势进入鼎盛时期,与南方东晋王朝和关中前秦政权三足鼎立。
但此时的邻国苻秦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两年前才建立政权的苻秦,就遇到司空张遇勾结黄门刘晃谋逆一案,肇事者自然失败被杀,却没想到引起了各地大规模暴动,大秦天王苻健正带着精兵强将四处灭火。
最平静的莫过于东晋。永和九年对于东晋来说仍是偏安一隅的祥和安乐,人人都在争先谈论品鉴轰动天下的大作《兰亭集》。仿佛对于这个诗酒风流的时代,这才是一等一的要紧事。阳春三月,王羲之与谢安、孙绰等四十一位军政高官,在山阴(今浙江绍兴)兰亭“修禊”,会上各人做诗,王羲之为他们的诗写的序文手稿,记叙兰亭周围山水之美和聚会的欢乐之情,抒发对于生死无常的感慨。或许他们也不曾想过,这次盛会将会名流千古。
然而祥和之下,总有暗流涌动。
【1】
晋,永和九年,阴历冬月初三,豫州。
书房内,两人相谈甚欢。年过四旬的都督江西、淮南诸军事,兼豫州刺史的谢尚卸下铠甲,头戴幅巾,一身常服。屈腿席地而坐的年轻男子不过二十又三,一身深灰色鹿皮劲装衬得他愈发英气逼人。此人便是姚襄,字景国,南安赤亭人,身高八尺五寸,垂臂过膝,雄健威武多才多艺,明察善于安抚笼络人,故获得民众爱戴和敬重。原随其父归后赵,父亲死后帅部众归晋。
“还记得去年你单枪匹马渡过淮河到寿春见老夫,你我二人一见如故,转眼一年已过……不过这一年来,可真是不太平。深源兄与我同乡,他早年便以见识度量、清明高远而富有美名,老了竟还犯这样的糊涂,连后辈都容不得!”谢尚叹了一口气。
谢尚口中说的不太平,便是指姚襄降晋一年来,因声名极好为中军将军、徐州刺史殷浩嫉恨,采取了许多手段想要除掉这个眼中钉。抓姚襄的几个弟弟威胁不说,还派出杂牌军攻打姚襄镇守的历阳,更是利用司马皇室“提拔”姚襄为梁国内史,想将他调离。姚襄年轻气盛,直接吞并了那支杂牌军,着实把殷浩气得不轻。
姚襄神情恭敬,“景国年少,难免轻狂,多亏谢都督提醒。属下派人向殷刺史求和后,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想必里面还有谢都督的斡旋。此等相助,景国万不敢忘!”
姚襄说的自然是实情,谢尚挥了挥手笑道:“当今乱世,你我虽都是军营中人,但不管苻秦和北燕如何,大晋内部总还是团结为好。大司马消灭成汉,桓氏逐渐坐大,为了抗衡,朝廷有意栽培深源,令其参预朝政,桓氏殷氏两股势力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忽然闻得一股子幽香。
翩然而来的女子芳华十七,一双杏眼眉目含情,身姿娉婷婀娜,正是谢尚的次女谢韶。
她缓步走进凉亭,柔声道:“爹爹,姚大哥,韶儿想着你们的茶许是喝得差不多了,便又泡了壶来。这是三叔父命人从会稽东山送来的冬茶,滋味醇厚,香气浓烈,你们尝尝。”谢韶边倒边说。
谢尚突然起身,“老夫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未处理,韶儿,你在这儿陪着景国论论茶道,他自幼在北方长大,对这些要陌生些。”
见到谢尚大步离去的步伐,姚襄这才从谢韶的纤纤玉指中回过神来,喊了一声:“谢都督!”
谢尚回头,意味深长的一笑。何况谢尚无子,谢氏将他堂弟谢奕的第八子谢康过继为子,所以他对自己的三个女儿格外宠爱。大女儿嫁了庾氏,小女儿尚小,他担忧的便是二女儿的婚事。汉人自古讲究周礼,但谢尚却不甚在意,尤其是他发现了姚襄对小女的情意之后。姚襄为人果敢正直,是个好儿郎,又能顾全大局向殷氏低头,更是打消了谢尚最后的顾虑。适逢两人都有情意,再好不过,谢尚想着,姚襄自然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提亲之日必然近了。
谢尚走后,谢韶下意识的含羞低头,再抬头时,却见姚襄炽热的目光正含情脉脉的注视着自己,“姚大哥……”谢韶的脸便更红了……
【2】
可第二日一早,她毫无缘由的摔碎了一只碗,心中顿时不安起来。
婢女此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小姐!小姐!奴婢方才听见护卫给老爷报信,说六王爷允了殷刺史北伐之请,殷刺史任命姚将军为先锋,现在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北上了!”
谢韶腾的一下站起来,她自幼跟着父亲谢尚居住豫州,对行军打仗之事早已司空见惯,按理说不该有此反应。毕竟晋室衣冠南渡以来,收复失地是民心所向,殷浩此时北伐确实一点也不稀奇。但他此前多次对姚襄动手脚,从暗处到公开,招招想要他的命,如今居然将关键任务交给他?哪怕姚襄有这个水平和实力。自从昨日两人袒露心意之后,谢韶已然将自己当成了姚襄未过门的妻子,夫君外出,兵家险恶,如何能不担心?
“小姐,小姐?您……您怎么了?”婢女伸手在谢韶面前晃了晃,“姚将军武艺高强,又善排兵布阵,部下也十分敬仰他,此去也定会和往常一样,平安归来的。”
谢韶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3】
永和九年(公元353年)冬月初四,殷浩率领七万大军大举北伐,命姚襄为先锋,冠军将军刘洽镇守鹿台,建武将军刘遁镇守仓垣。大军一路北上,姚襄从部署中选出五百作为先锋军率先到达了山桑,一边派人前去打探情况,一边在此稍作休整。
在与部下商讨了作战方案后,已过子时。姚襄却毫无睡意,走出自己的营帐,只见夜色黑压压的沉下来,他便就着火把燃烧的光亮在营地内转悠。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他本是羌人。永嘉之乱后,天下大乱,晋室南迁,他的父亲姚弋仲也率万部众东迁,投靠前赵刘曜。后来刘曜被后赵天王石勒打败,他们又成了后赵人。再后来,后赵皇帝石祗被杀,后赵灭亡,中原无主。他遵从父亲遗命,尽快归降晋室,并固守臣节,不做不义之事。如今虽然为殷浩所不容,但有谢尚在中间斡旋,总还不至于到了绝境。
“父亲,您放心,只要晋室真心接纳,儿子定会做个好臣子。”姚襄暗下决心。
突然,角落里传来几声喷嚏,姚襄武艺高强,耳力过人,自然能分辨清楚声音来自营帐内还是外。
“谁?出来!”姚襄快速抽出佩剑握在手中,没想到出来的却是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军装的小个子。
“韶儿?怎会是你?”姚襄情绪激动走过去,却又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面对心上人的发问,谢韶嗫嚅了半天才说清原委。
姚襄听后会心一笑,不由得握住了谢韶的手,自从父亲死后,除了自己几个兄弟,唯一能让他有家的感觉,便是谢尚父女了。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殷浩那老头子确实有可能再次下手,但是傻丫头,你一个弱女子能如何?还巴巴的跟了几十里地过来,你……”姚襄突然喉头一紧,先锋军素来疾驰,她一路跟来自然受了不少委屈。
“我没事,”谢韶柔柔一笑,“我常年跟着爹爹在外,身子骨要比一般的闺阁女子强很多。不过是……我总不能和其他人住,蹲在外面有点冷。”
谢韶强颜欢笑的模样在姚襄心上重重一击,他打横抱起谢韶就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4】
营帐之中暖和许多,姚襄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谢韶,又拿了一些食物来。陪着她吃完后,别过身去叫她脱了军装,穿上了自己的大氅。又端来了热水,下意识就要去脱谢韶的鞋。谢韶猛的一缩,她终究是个女子,魏晋时期再民风开放,出嫁前被男子碰了脚,也是于理不合。
姚襄此时却像个害羞的大男孩用手挠了挠脑袋,窘迫道:“我阿娘还在时,每到冬日,我们兄弟几个都是争抢着为她洗脚……我……习惯了……对不住!”说罢,腾的一下站起来,跨开了好几步的距离。
谢韶见他这般模样,先是觉得好笑,然后又觉得心疼。若说于理不合,自己留了书信就跑出来,岂不更是不合规矩?谢韶不再多想,自己脱了鞋泡脚,热水袭来的一瞬,谢韶打了个哆嗦。先锋军素来都是骑兵,要不是自己在豫州这些年学会了骑术,今日哪能见到他?
“韶儿”姚襄突然背对着她轻呼了一声,谢韶转头,却只见他的背影和紧握的双拳,她轻轻应了一声,静静等待着下文。
过了许久,姚襄才鼓足了勇气说道:“待此次北伐结束,无论胜败,我都会去向谢都督提亲,请求他将你嫁给我,做我姚襄的妻子!”
谢韶一怔,瞬间,初见的倾心,一路的颠簸,满腹的相思在此时全部化为了一汪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
姚襄没听见她回应,转过身来才见谢韶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的模样,瞬间慌了神。
“别哭!别哭!”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姚将军此时却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慌乱的擦拭着谢韶脸上的泪,又怕弄疼了她,姿势十分小心,动作也格外“怪异”。
他不说话倒还好,一哄,谢韶的眼泪更加凶猛。姚襄彻底慌了,竟然不由自主的俯身上前,吻住了谢韶的眼泪。谢韶毕竟未经人事,此刻身子仿佛被雷击过一般,僵硬得无法动弹。姚襄虽然已是二十出头,但常年战乱,并未娶妻,与女子接触也是寥寥。初次吻上谢韶吹弹可破的柔软肌肤,一股子火热难耐的感觉猛的蔓延开来。
最终,姚襄极具意志力的放开了谢韶,将她抱起来放在塌上,盖好了被子,又将火盆拿得近了些。方才吐出一口浊气,转身走到屏风后,哑着声音道:“韶儿,你快睡吧,我就在屏风后面的小床上,别怕。”
姚襄有好几个亲兄弟,其中与三弟姚苌最为亲厚,两人经常商讨军情到深夜,姚苌也时常就睡在屏风后。所以无论他行军到哪里,这个习惯都一直保存了下来。这边,谢韶的脸早已羞得通红,哪里还好意思答他的话,刚刚若不是姚襄放手,自己可就真的意乱情迷了……